“怕!当然怕!不过如此壮丽的雪景,也着实让贫道流连忘返。”
万里飞雪之深夜,银装素裹之山野,竟还能遇到行人,禹元心喜不自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生死之间、转瞬之念,天不绝人生路,喜乐出生也是应当。
“深更半夜,在冰天雪地里流连忘返,还笑得这么渗人,你这道士,莫不是疯了?”
这声音,慵懒中带着几分嘲意,但落入禹元心耳中,却好似天籁。
禹元心努力扭了扭身子,想让自己瘫躺的姿势,看上去好看一些:“没疯,这位居士深夜独行,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吧。”
那声音不屑道:“我是一般人,还是二般人,与你何干?”
“不是一般人,那定是本领高强;本领高强,肯定就不会怕贫道;不怕贫道的话,能不能上来搭把手。”禹元心傻笑着,叫嚷道:“居士,贫道快被冻死了,居士可千万别见死不救啊!”
“哈哈哈,你这道士,我还以为,你还想掰扯一会儿呢。”
“不行了居士,太冷了,贫道人都僵了。”
“不装了?我可是看着你,一路从山上滚下来的。道士,要不你给我算算,我最近怎么总遇见,喜欢嘴硬的人呢?”
那声音越来越近,禹元心也终于听清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动僵硬的脖颈,抬眼看去,见雪地之上,一道黑影正缓缓离近。
待走近些,斗笠蓑衣、如披白布,身形峻拔、踏雪而行,一身气息自然缥缈、宁静闲适,可惜面容隐于黑夜之中,但从隐约可见的轮廓,可以看出,此人相貌定是英俊不凡。
“不过有一点,你这道士,从山上滚下来的姿势,还是很潇洒的,比这雪景,更能让人‘流连忘返’。”
“居士,好轻功!好眼力!”
“夸我?我这人就喜欢听这个!”斗笠客显得兴致盎然,笑着说道:“详细说说,好在哪里?”
“踏雪而行,轻功绝世!夜雪观人,目力超凡!”
“哎呀呀,道士快快起来,可别冻坏了。”
两句话,听得斗笠客心情舒畅,一步踏入禹元心坠出的雪坑中,将他小心扶起。
“救命之恩,贫道没齿难忘。”当被扶起的那一刻,禹元心深刻感受到了,“劫后余生”的滋味,不由得感激道:“不知恩人大名,禹元心此生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遇见了,就是缘分,是道士你命不该绝。”斗笠客内力涌动间,化开了四周的积雪:“报恩就算了,权当交个朋友,我叫楚笑烦,云州蓬莱人。”
“贫道乃是天望山、灵宝观、至虚真人门下弟子禹元心,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刚被扶起,便要躬身作揖,可没了楚笑烦的支撑,禹元心顿觉浑身剧痛,险些又摊躺在地。
“行了,少些动作,我刚才用真气粗略探看了一下你的伤势。”楚笑烦再次抬手搀扶,用真气裹住禹元心的身躯:“你大概断了八根骨头,挫伤无数,但很幸运,没伤到要害,并无性命之虞。”
“那定是三清庇护......”
“确实,不过,你还是先安静点吧。”
楚笑烦挑眉,一指点在禹元心哑穴,内力缓缓流于经脉,瀚海真气透体而出,控制着禹元心盘坐在地。
“呼,放开大穴,紧闭七窍,莫要泄气。”
察觉楚笑烦是想帮自己疗伤后,禹元心毫不迟疑,立刻照做,精纯真气自大穴而入,化开了禹元心身躯淤血,松活了他僵硬的四肢。
此刻楚笑烦的手段,已远胜一月之前,在英雄镖局为沈潜疗伤之时,因为他的内功修为,已是更进一步,达到了“瀚海奇功”八重天的境界。
自丐帮事了后,楚笑烦理所应当的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长假。
毕竟在短短一月内,楚笑烦就两度强行榨干了内力,纵使他天生经脉坚韧,似这般肆意挥霍,也是有些遭不住的。
捕神走后,楚笑烦并未着急离开阳州,因为邬三的话,让他起了心思。
若论放松,天下间还有何处,能比金玉阁更为合适?索性就在真陵渡口等待,三日后,楚笑烦便等到了金玉阁。
楚笑烦在金玉阁中,度过了一阵舒适而惬意的‘自在’生活,那慕红柳,不愧天下第一才女之名,让他这样的红尘浪子,都险些流连忘返。
而那内功,便是在喝得醉生梦死的恍惚时刻,自然而然就进境了。
以楚笑烦的武学天赋而言,这已能算是“厚积而薄发”,但若是让其他江湖人知晓,有人喝花酒的时候也能进境内力,不知会作何感想?
三十六周天后,楚笑烦轻吐一口浊气,收敛真气,内力归于平缓。
“淤血化尽,骨头断裂之处,我已用真气附着,可保三日之内无碍。”楚笑烦点开禹元心哑穴,笑着说道:“但这并非是长久之计,待天亮时,去寻郎中开些壮骨之药,以免留下陈疾。
现在,站起来感受下,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
听到楚笑烦的话语,禹元心迟疑着起身,发现疼痛具消,四肢暖洋洋的,再无僵硬之感,小心蹦跳几下,行动如常身躯并无晦涩之处。
环顾四周,禹元心惊讶的发现,二人周身数十尺内,竟见不到半点冰雪,再抬头看,天空大雪依旧,但当雪落近身时,又都忽然消失不见。
禹元心知晓,这是内力澎湃到极致的表现,遂躬身作揖,行了一个道门之礼,心悦诚服道:“恩人内力高深,贫道佩服之至。”
楚笑烦摆手道:“粗浅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今日凶险,幸得恩人相助,才不至枉送性命”禹元心好奇问道:“但这深更半夜,又有大雪连天,恩人何故,独行在这荒郊野岭?”
“......”楚笑烦沉默片刻,反问道:“道士你呢?我是艺高人胆大,而你可是自寻死路啊。”
“贫道师尊寿辰在即,有些要事,已是耽误不得,而今大雪封路已有三日,再耽搁下去,便来不及了。”禹元心面色肃然,叹息道:“贫道也是逼不得已,不想师尊寿辰留下遗憾,才冒险在深夜,顶着大雪下山。”
楚笑烦听完,摇头说道:“你这道士,想的不对。”
禹元心又是一拜:“有何不对之处,还请恩人,指点迷津。”
楚笑烦道:“道士,我且问你,令师至虚真人,今年贵庚几何?”
“刚好八十之数。”
“道士你呢?”
“三十有六。”
“修道几载?”
“七岁拜师,修道至今,已有二十九载。”
“相伴二十九年,师徒之情,恐已无异于父子。”
“贫道父母早亡,师尊即是至亲。”
“那你觉得,对于一位父亲而言,是一岁寿辰重要,还是儿子的命重要?”
“......”
“弟子因筹备自己的寿宴而死,至虚真人又该作何想法?”
“......”
“我不知,至虚真人是如何想的,但我若是他,绝不会允许你下山。”
“唉......”禹元心被楚笑烦问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才开口答道:“师父与师兄弟们都劝过,但......但他们劝不动的,贫道今夜必须下山。”
“为何?”
“......”
见禹元心又是默不作声,楚笑烦眉头皱起,忍不住撇嘴,嘟囔一声:“哼,又是个偏执的蠢蛋。”
按理来说,禹元心比楚笑烦年长,用这种口气说教,明显是有些不适的,但不知为何,楚笑烦一瞅见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就想起自家门派里的某个倒霉孩子。
情绪上来了,忍不住啊......
“蠢蛋便蠢蛋吧,贫道受得。”禹元心闻言,并不放在心上,自家的事自家清楚,再说了,他这行为,也确实有些蠢:“贫道已经回答了恩人的问题,现在该轮到恩人了。”
“......”
楚笑烦神情一滞,似有些难以启齿。
“恩人不方便说?”
见楚笑烦有些踌躇,禹元心不禁问道。
“那倒也不是。”
楚笑烦眼神飘忽,环顾四周后,发现除了天望山上的灵宝观外,其余方向具是难见人烟。
禹元心颇有些识时务地说道:“恩人若是不方便说,当贫道从未问过就好。”
“咳!”不说,是不行的,楚笑烦猛咳一声,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严肃一些:“那个......我......迷路了。”
“......”
此次,楚笑烦来陵州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调查灵宝观,但他也没撒谎。
毕竟,想深入调查一座道观,需要的时间并不会短,若以香客的身份接近,明显是不够的,这时,你就得攀上更为牢靠的关系。
比如,灵宝观的好邻居“快意庄”。
楚笑烦今晚,原本是打算先前往快意庄,而走到天望山脚下,纯属意外,他确实是迷路了......
禹元心沉默片刻后,见气氛有些僵硬,便微笑着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不知恩人,要前往何处?贫道自幼在诸余长大,这方圆百里之地,虽不敢说全然知晓,但只要不是太过偏僻之地,贫道都能为恩人引路。”
“天寒地冻的,引路就不必了。”楚笑烦甚是欣慰地看着禹元心,心想这道士,倒也算得上上道:“我要去快意庄,道士你指个方向便可,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快意庄?”禹元心面露诧异之色,惊奇说道:“这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贫道当真是与恩人,缘分不浅啊。”
“此言何解?”
“贫道此行下山的目的,亦是快意庄。”
“当真?”
“贫道,怎敢欺骗恩人?”
“如此......道士,头前引路。”
“恩人跟好便是。”
......
快意庄,位于诸余城东去二十里的落尘池后,庄子占地数十亩,乃是江湖七义老四,“快意恩仇”桑千秋所建。
十年前,九邪生死宗绝顶宗师,“黑白判官”桂文光,约战桑千秋时,在城中等候的桑千秋发妻,被邪道缺独门掌门匡明偷袭杀害。
十三年前,桂文光剑池盗剑,被内门铸兵宗师击成重伤,狼狈而逃,桑千秋恰好遇见,便一路追杀至谷州边界。
可惜时间耗费太久,九邪生死宗之人得到消息,驰援而来,桑千秋无奈放弃追杀桂文光,二人就此结下宿怨,为三年后的约战,埋下了伏笔。
回陵州的路上,桑千秋恰好遇见独缺门弟子残杀百姓,以试邪功威力,本就憋着火气的桑千秋,便顺手灭了独缺门满门,唯独掌门匡明望风而逃,躲过一劫。
而这次约战,便是匡明联合桂文光,给桑千秋的报复。
按桂文光所言,他自知非是桑千秋的对手,所以约战,仅是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标,是桑千秋的妻女,由匡明完成袭杀。
臭气相投、一拍即合。
桑千秋抛下颓势已露的桂文光,狂奔回城,可当从桂文光口中得知消息时,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夫妻二人天人永隔,所幸女儿桑瑜婉,被二哥林无名接去茗山游玩,逃过一劫,不至于让桑千秋彻底孤苦无依。
六义再聚,同闯九邪生死宗,桑千秋悍然毙杀桂文光后,全身而退,可惜匡明人间蒸发,桑千秋几番搜寻无果后,无奈放弃。
余恨暂留,桑千秋自觉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便带着女儿回到故乡诸余,靠着祖上留下的地契,创立了快意庄,自此广收门徒,过上了富家翁似的养老生活。
散了心气的桑千秋,没了闯荡江湖时的那份戾气,身上余留的,唯有安静与平和,小聚之时,其他兄弟都直呼桑千秋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了狠,也没了恨。
“咚!咚!咚!”
五更天,风雪呼啸中的快意庄,想起了接连不断的扣门之声。
“啊......”被扣门声吵醒的门房秦远,眯着眼睛,摸索到枕边的棉衣,简单裹上推开房门,打着哈欠不耐道:“谁啊,大半夜的,顶着大雪来这儿,不要命了?”
禹元心扣门不停道:“老秦开门。”
“嗯?”这声音听着耳熟,但原谅秦远实在是没睡醒,脑子昏昏涨涨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便秉着谨慎的态度说道:
“那个......报上名来,别跟咱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