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好夏洪，至虚真人的眼神，再度在几位弟子的身上不停游移，盯得几人很是不自在。
故作矜持一阵后，至虚真人将目光，定在五弟子身上，幽幽说道：“昊英，你来说说。”
栾昊英微笑道：“离师父寿辰，还有两日，想来是为了寿辰有关之事。”
至虚真人颔首道：“详细说说。”
“师父可是为了，寿宴现场布置之事？”栾昊英自信说道：“此事可交予弟子负责，定然不会让师父失望。”
至虚真人神色玩味，用略带疑惑的语气问道：“哦，你是这么想的？”
栾昊英道：“确实如此。”
“哼。”至虚真人冷哼一声，对五弟子没好气道：“既然你愿意干这事，那便尽情去做。”
“多谢师父。”
考量完五弟子，至虚真人又将目光，放在六弟子陈阳平身上。
至虚真人五十岁前，仅有贾高谊一位弟子，其他弟子是继任观主之位后，才陆陆续续招收的。
大弟子贾高谊已四十有九，二弟子与三弟子同年三十六岁，四弟子三十三岁，五弟子三十岁，而六弟子陈阳平仅有二十五岁。
六位弟子中，有五位是幼年修行，独陈阳平最为特殊，他是诸余富商陈道常的独子，是为了还愿才在灵宝观中修行。
五年前，陈道常身染恶疾，遍寻陵州名医，可具是束手无策，眼看父亲病症日益恶化，陈阳平走投无路之下，来到灵宝观，于天尊殿中向灵宝天尊许愿，只要陈道常去灾消病，陈阳平愿留在观中，侍奉天尊十年，无怨无悔。
至虚真人见陈阳平心诚，便讨来其父生辰八字，为陈道常开坛拜斗。
七日之后，陈道常病症全消、恢复如常，陈阳平感念万分，不愿违背誓言，跪求至虚真人收留其在灵宝观中修行，侍奉天尊左右。
已二十多年未收弟子的至虚真人，被陈阳平孝心所感，破例于七十五岁高龄，收其为关门弟子。
初时三年还好，陈阳平表现的勤勉、孝顺，对道经的钻研，也下了很深的功夫，虽是初来乍到，但很快便得到了观中弟子的推崇。
可近两年间，陈阳平却变得有些神神秘秘，说是侍奉灵宝天尊，但除了早晚课业外，其他时间基本都不会去天尊殿。
陈阳平最多驻留的地方，是藏经阁，除藏经阁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在三山或观中到处慢步。
前些时日，至虚真人宣布要在八十寿辰当天，传下观主之位后，陈阳平竟表现出了出奇的热情，似是觊觎观主之位。
可按威望来算，陈阳平修行时间最短，是至虚真人最小的弟子，继任观主，资历难以服众；按照誓愿来说，陈阳平留在观中修行的时间，仅剩下五年，五年一过，其父陈道常一定会让他这独子回家娶亲、开枝散叶，继承陈家家资，以免陈家绝后。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观主之位是不可能传到陈阳平身上的，至虚真人很好奇，他这小弟子为何还会对观主之位，如此上心。
至虚真人呼唤道：“阳平。”
陈阳平躬身道：“弟子在。”
“师兄弟里，你最年轻。”至虚真人笑着说道：“年轻人脑子活泛，你来说说。”
陈阳平也不露怯，开口便言：“我猜师父是担心，近日天气阴晴不定，会导致礼斗法会期间出现纰漏。
师父放心，我前些时日，便已拜托父亲，加急定制了一批应急工具，礼斗法会当天，不论天气如何恶劣，都能保证如常进行。”
“年纪轻轻，就能懂得未雨绸缪，不错。”至虚真人颔首称赞，而后又摇头否认道：“不过，你也猜错了。”
陈阳平诚恳道：“弟子愚钝，就只能想到这些。”
至虚真人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大弟子贾高谊，继续问道：“高谊，轮到你了。”
“要我说......”贾高谊后退一步，将身边三位师弟衬在身前，讨好笑道：“师父您有什么吩咐，有师弟们在，都能安稳解决，我这当师兄的，不好抢师弟风头。
所以，师父你便当我不存在吧。”
至虚真人闻言，冷笑不已：“不为人先，你倒是谦让。”
贾高谊谦逊道：“这是弟子应该的。”
“唉，为师就是随便问问，结果你们都瞻前顾后的，也不知在顾忌什么？”至虚真人无奈叹息道：“玉堂，你来回答。”
卓玉堂轻声道：“师父唤我们来，应该是想宣布下任观主之位，归属于谁。”
“对！”至虚真人冷声呵斥道：“就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心知肚明，结果一个个含糊其辞，绞尽脑汁的去欺瞒为师......洪儿，不包括你，为师没有训斥你的意思。”
夏洪挠了挠头，嘟囔着说道：“呃，师父你没必要单独说我的。”
傻，但也没那么傻。
“咳，为师也是怕你误会。”至虚真人轻咳一声，继续说道：“为师退位之后，便会前去京城颐养天年，这也是每任灵宝观主的归宿，除非身死，否则无法违逆。
你们若心有想法，一定要清楚这一点。”
果然，至虚真人说出此事之后，陈阳平眉头紧皱，面露迟疑之色。
至虚真人缓声诉说道：“继任这观主之位，不需要什么门槛，但继任之后要付出的代价，却注定了，不是每个人都是合适的。
我灵宝观虽富有三山，但这三山却是朝廷赏赐，从某些意义上讲，它并不值得惦记。”
至虚真人的几位弟子，显然是各怀心思，但至虚真人却并不在意，毕竟师徒一场，有些话说清楚了便好，相信弟子们都能理解。
就如至虚真人的师父，当年传位于他时一样。
“经深思熟虑，为师已决定下任观主之位的归属。”至虚真人正襟危坐，朗声道：“灵宝观下任观主之位，便由......”
......
“上善清静，无垢洞天红尘远；世外尊名，紫气荡来平常仙。”灵宝观前，楚笑烦看着门上对联，轻轻吟诵，而后赞叹一声：“前半阙，清净自然，给人以世外桃源之感；后半阙，道中称尊，于无声处听惊雷，不觉间让人振聋发聩。
好联，真是好联。”
楚笑烦于灵宝观前，驻足良久，口中啧啧称奇，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老弟好眼光，这当然是好联。”桑千秋笑着说道：“相传，这对联可是大燕太祖亲笔题写的，能不是好联吗？”
楚笑烦惊讶道：“哦？竟是大燕太祖亲笔？”
禹元心恭声道：“按观中典籍记载，这对联乃是我灵宝观祖师，与大燕太祖于天望山坐而论道之时，乘兴写下的。
这三山归属之权，也是那日一同赐下的。”
“原来如此。”
楚笑烦闻声点头，又将视线放在了对联之上，可片刻之后，其眉宇间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桑千秋见之，忍不住问道：“老弟这般神情，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之处？”
楚笑烦缓缓摇头，小心说道：“好联自是无暇，我可不敢妄评大燕太祖。”
“楚大侠有顾忌，不敢直言，便由贫道来说吧。”启辰星是替师前来，所以也是第一次见到灵宝观的观门对联：“大燕太祖所书，自是好联，但请恕贫道直言，这对联挂在贵观这般清净之地，却是有些狂妄，显得不甚合适。
虽有自吹自擂之嫌，但贫道依旧要说，这对联更应该挂在善渊教，亦或是玄牝衍天教。
哪怕也不是那么合适，但至少不会显得太过违和。”
楚笑烦瞥了启辰星一眼，两人确实想到一块去了，事实上，无论何人来此，见到这副对联，都不会觉得合适。
“世外尊名”，隐意便是道中第一，善渊教、玄牝衍天教两家千年大派，都不敢如此自称，也不知大燕太祖，为何会给灵宝观赐下这么一副对联。
“道友的话，已是老生常谈，有无数人反复说起过了，灵宝观心知肚明，但那又能如何呢？”禹元心无奈苦笑，解释道：“我灵宝观不过小门小派，确实担不起这副对联上称呼，但这副对联，又是大燕太祖所赐......
贫道想问问道友，若道友是灵宝观观主，这副对联，道友敢摘吗？”
“......”启辰星沉默片刻，而后低声说道：“自是不敢。”
“事实便是如此。”禹元心摊手道：“从来没有其他选择，只要灵宝观存在一天，这对联便永远摘不下去。”
启辰星了然，有这副对联在，灵宝观就永远不可能发展起来，唯有偏安一隅、固守三山这一条路可以走。
看来灵宝观祖师，当年与大燕太祖闹得很不愉快，这对联不像是赏赐，而是束缚。
还有那三山，现在想来，也应是禁锢。
一旁的楚笑烦，第一时间也是这般想法，但细细琢磨一番，又觉得某些地方的逻辑，有些不对。
静默之际，一旁的伏化羽淡然开口道：“前尘往事而已，先人是何想法，又与我辈何干？
是副好联，见之悦目，那便够了。”
桑千秋闻言，抚掌大笑道：“哈哈哈，说得好，是副好联，那便够了，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桑千秋着实没想到，伏化羽这一路上山闭口不言的闷葫芦，猛然说话，竟会如此对他的胃口。
“二位说得在理。”禹元心面露无奈之色，苦笑着岔开话题：“大雪刚过，山上清冷，咱们还是先进观中，再说话吧。”
“是理。”
得到回应，禹元心上前抓住铜环，轻轻一推，观门纹丝不动，面色诧异的禹元心，下意识又加大了力道，可依旧没能奈何观门半分。
“奇怪，观门从来不插的？”
禹元心边嘟囔着自言自语，边按住铜环猛叩观门。
“咚！咚！咚！”
“咚！咚！咚！”
连叩六声后，禹元心收手静候，不一会儿，便听“吱呀”一声，观门被人从内打开。
“原来是二师伯回来了。”观门虚开，年轻道士探头而出，见到门外站的是禹元心后，方才放心将观门彻底敞开：“门外风大，二师伯快些进来。”
禹元心走入观中，肃声问道：“谷苍？你今日不是负责督讲，怎会再此迎客？是谁篡改了我的布置？”
“二师伯莫急，没人篡改您的布置，实在是遇到了突发情况。”
道士谷苍神情紧张的立在禹元心身边，紧绷着身躯，连说话都有些慌张，看样子是很怕他这二师伯。
“突发情况？”禹元心皱眉问道：“可是与今日闭门有关？”
“二师伯明鉴。”谷苍缓声解释道：“不久前，观主派人敲响了古钟，将几位师伯师叔都唤了过去。
师父走前，怕会有大事发生，便让我去将观门关了，并在此守好。
若有要事，也好及时禀报。”
“嗯，做的不错。”禹元心闻言了然，点头说道：“三师弟有心了，也辛苦你了。”
谷苍闻言，心底松了一口气，恭声回到：“都是为观中安危，不敢言苦。”
二人谈话间，桑千秋、楚笑烦等人，也纷纷走进了观中。
见快意庄众人涌入，领头的还有几个生面孔，谷苍诧异问道：“二师伯，这是？”
“都是客人。”禹元心吩咐道：“桑庄主带了许多的礼物，都是给师父贺寿用的，你带人去安排好，一定要妥善放置。”
“是。”
谷苍领命，转身与桑千秋招呼、攀谈一番后，便领着快意庄一众门客，向观中走去。
楚笑烦面带笑意，上前说道：“你这道士，看着吊儿郎当的，没想到在自家观中，竟会有如此威严。”
“让恩人见笑了。”禹元心笑着回道：“自从师父上了年纪后，观中俗事都是由贫道一人负责，若不狠厉些，管不住这些后辈弟子。”
回到灵宝观后的禹元心，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话也变得中气十足。
“嗯，嗯。”楚笑烦连连点头，夸赞道：“不错，道士你这般样子，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当不得恩人夸奖。”被夸后禹元心，显得有些局促，连忙转移话题道：“师父现在，应该在天尊殿中，诸位随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