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火焰无法熄灭,便用酷寒来迫使自己冷静,可内外交织的痛苦,却让禹元心愈发烦躁。
冷静......
禹元心睁眼看向面前的法坛,仿佛熊熊烈火,在其中燃烧,烈火之下,那燃烬的漆黑,在不断蔓延,侵蚀理智。
“道士,冬夜严寒,你不在房中蜷缩,却跑到这里盘坐,是嫌自己的伤,好的太快吗?”
调笑之声,从法坛之下传来,禹元心不必回头,便能听出,用如此语气说话跟他之人是谁。
“恩人内力深厚,加上青老的医治,贫道的伤已经无碍了。”禹元心依旧盘坐在上,背对着楚笑烦一动不动:“再说了,恩人不也没在房中,在问贫道之前,不如先行回答,恩人游荡到这法坛之前,又是为何?”
黑暗中的楚笑烦,脖子一歪,脸上表情变得有些玩味,他似乎从禹元心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的火气。
想了想,楚笑烦笑着说道:“道士你有所不知,我这人是夜猫子,不到月上中天之时,是睡不着的。
睡不着,也闲不住,道房里太过苦闷,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物件,不出来逛逛,我会憋死的。”
楚笑烦张嘴就是胡扯,就像他这样的懒人,能无所事事的从床上发呆一整天,到了晚上依旧安然入睡。
现在对禹元心说这些,无非是先行立下“游手好闲”的人设罢了。
“唉。”禹元心低声叹气,几不可闻,而后缓缓起身,从法坛上走下,对着楚笑烦致歉道:“恩人见谅,山野之地破落道观,修行也是寡淡无味,确实没什么值得玩乐的事物。”
“不不不,道士你可别将我,误会成那种庸俗之人。”楚笑烦连着摆手,解释道:“也就是深夜无趣,若是白日间,我也是能寄情山水,赏林间之乐的文人雅士。”(楚笑烦就是那种庸俗之人!)
“......”禹元心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楚笑烦,有些无语,他就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不知为何,会引起楚笑烦如此之大的反应:“恩人既喜欢山水,那三山,定会让恩人感到流连忘返、不虚此行。”(楚笑烦是做贼心虚!)
“所以......”楚笑烦话锋一转,陡然问道:“道士你还没回答我,为何深夜不睡,在此打坐?
你可别说,这是为了修行。
我可从未听闻,道教之中,还有同佛教苦行僧一般,折磨自己的苦修士。
怎么,道士也有罪可赎吗?”
“......”禹元心见楚笑烦开口,本想随意搪塞,可等他说完,却不由得话语凝滞,愣神许久,才语气低沉地答道:“恩人睡不着,可以出来散心,就不允许,贫道睡不着,也出来散心吗?”
“当然允许,肯散心是好事,但在高处顶着寒风打坐,就是好傻了。”楚笑烦语气幽幽,直言不讳:“我自认是真的闲来无事,悠悠荡荡,但怎么看道士你,却像心事缠身?
怎么,企图以苦痛压抑内心?”
禹元心闻声默然,没想到自己表现的竟然如此明显,被楚笑烦看了个通透。
“恩人。”
“嗯?”
禹元心问道:“素闻神鳌岛是天下大派,想来掌门定是受万人敬仰。”
楚笑烦摇头否认:“错了。”
略感疑惑,禹元心诚心请教道:“敢问恩人,哪里错了?”
楚笑烦不似玩笑,而是认真说道:“不是万人,是万万人敬仰才对。”
禹元心默然片刻,继续问道:“那恩人,可想当神鳌岛的掌门?”
楚笑烦不假思索地答道:“不想。”
“为何?”禹元心迫切问道,但随即察觉似有些不妥,便紧接着补了一句:“贫道所言冒犯,恩人若是觉得的不便,无需理会,就当贫道从未问过便是。”
“没事,这能算什么冒犯。”楚笑烦听得禹元心之问,神色一缓,笑着说道:“神鳌岛掌门的位子坐上,便是天下绝顶,是九成九江湖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何止是对我很有诱惑力,想来若是机会摆在面前,天下人都很难拒绝。
但我依旧不想当掌门,原因也很简单。
现任掌门裴青云,乃是我的师兄,他大了我整整三十二岁,可内力之深厚,天下绝顶,而今仍是年富力强之时。
想来等师兄退下,怎的也得再过个一二十年,到那时,我正值壮年,若想继任掌门,以师父的威望,不会有太大阻力。
但是,等我退下之后呢?
我这人最怕麻烦,所以没有收徒的打算,而我的师侄辈,大都是与我年岁相差不大之人。
若我继任掌门,等到平安退位之时,那我的这些师侄,可就都是七老八十了。
他们争不过我的,他们之中,若有人想担任掌门,便要与我竞争,未免太不公平,等我退位,以他们的年龄,也不再适合担任掌门,只能再谦让给下一辈。
如此,要因我一人之私,断了一辈人的念想,实在太过霸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大度、都无私心。
我若强行争选掌门,只会让彼此离心离德,埋下祸根。
宗门强盛,仅靠着一个天下无敌的祖师,是不够的,祖师给的‘名’,若想留住,是要靠整个宗门一同砥砺前行,才能做到。
我这辈人,已有师兄当过掌门,所以,当退则退,不能再跟后辈去争掌门之位。”
“祖师给的‘名’,若想留住,是要靠整个宗门砥砺前行,才能做到......”
楚笑烦的话语,听得禹元心心潮澎湃,不停地在耳边回荡,二人的想法在无形中,完美契合,只是彼此的境遇,与选择的道路,截然不同。
禹元心之所以对观中弟子,令行禁止、要求严厉,是因为他明白,只有彼此凝成一处,坚不可摧,才能让灵宝观变得强盛。
禹元心通过阅读观中典籍,得出结论,当年灵宝观祖师实力不凡,大胜大燕太祖,让其留下“上善清静,无垢洞天红尘远;世外尊名,紫气荡来平常仙。”的名声。
可惜后来人不争气,守不住这般名声,灵宝观一再衰落,反倒让荣誉成了束缚,既怕道中称尊的名声惹来灭门之祸,又怕摘下名声后,被朝廷迁怒降罪,自此畏首畏尾,只敢偏安一隅,被属于自己的名声压得喘不来气。
禹元心视灵宝观为家,他认为一味害怕、躲避,只会让灵宝观逐渐灭亡,绝不能如此下去。
唯有将灵宝观,变得同祖师在世时一般强大,才能从真正意义上拯救灵宝观,而严苛的管理,则是宗门强盛必要的手段。
当禹元心将这套理论告知至虚真人时,至虚真人答应放权与他,并且承诺,如若有效,便让他继任观主之位。
这数年间,禹元心不敢说让灵宝观发生了质的改变,但却也算是颇有成效,可而今,至虚真人却选择贾高谊......
见禹元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楚笑烦笑了笑,半玩笑道:“当然,最本质的原因,还是我懒。
掌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若是坚持一天两天尚可,长此以往我迟早得疯了。
与其受这份罪,舒舒服服当个宗门里的‘太上皇’,不好吗?”
禹元心苦笑,闷声道:“恩人倒是洒脱。”
“这不是洒脱。”楚笑烦解释道:“这是在保证自己,能过得舒服的前提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是吗。”
禹元心轻叹一声,脑中思绪混乱,有些不知所措。
“道士,我见你心中有些火气。”楚笑烦眼珠一转,坏坏笑道:“怎样,要不要我来帮你泄泻火?”
泻火?
这是什么黑话?
“???”见楚笑烦在自己面前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禹元心有些磕巴地问道:“恩人,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想歪了。”楚笑烦扭了扭肩膀,说道:“就是想和你过过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冬夜漫漫,切磋也能暖暖身子,顺便让你发泄一下,去去火气。”
禹元心迟疑到:“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的。”楚笑烦敞步屈膝,已是摆好架势:“道士你尽可全力施为,我自会手下留情。”
白日里,见伏化羽与启辰星打得不可开交,早就让楚笑烦觉得有些手痒,此刻正好借禹元心过过瘾,顺便探探底。
语言可以骗人,但手上练出来的功夫,却骗不了。
禹元心心情苦闷,确实需要适当发泄一下,也便不再出言抗拒交手:“呼,贫道武功不弱,恩人还是莫要大意。”
“说大话没用,速速攻来!”
楚笑烦话音未落,便见禹元心弓步屈身,撩掌抚向楚笑烦小腹,动作如苍鹰展翅、行云流水。
楚笑烦眼疾手快,右手捉住禹元心撩掌手腕,脚步轻点、顺势转身移至禹元心身边空位,左臂曲肘猛击其头颅。
禹元心见此攻势,劲力自丹田而发,右臂激荡震开楚笑烦右手,其劲若缠丝、力透骨髓,余劲绵绵无尽、久久不消,致使楚笑烦爪状右手,久久难以闭合。
右臂解放,禹元心猛低头颅,两脚蹬地而起,躲开楚笑烦肘击的同时,扭身倒转,左掌借力,戳向楚笑烦胸前!
招式落空,楚笑烦变肘为掌,借屈伸时的力道,向下猛拍,与禹元心的戳掌悍然相撞!
平掌对戳掌,若是正面相对,自是戳掌更胜一筹,可惜楚笑烦这一掌,是竖击戳掌之侧,并非是戳掌力道所在。
这一下若是落实,禹元心手腕必会受挫!
禹元心此刻横身半空,已是避无可避,就在这万分危机的时刻,禹元心灵光一闪,朝下的右手,掌劲全力喷吐,硬是将身形猛然拔高了数寸!
戳掌变劈,劈向禹元心手背,形势瞬间逆转!
禹元心虽是个道士,少与人争斗,没多少战斗经验,可这战时反应,确实不算弱,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异禀。
楚笑烦无奈抽手,后退半步,避开禹元心下劈之力,而后踢腿直奔其面门而起。
禹元心转身不停,左掌落空,右掌紧随而至,挡下楚笑烦的上踢,顺势借力身形再提数寸,与楚笑烦肩膀齐平。
在没有卓绝轻功压身的情况下,禹元心横空于人前,已然将自己陷入了绝境,所以他此刻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必须以连绵不绝的攻势,让楚笑烦疲于应对,寻不到反击的时机。
禹元心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以柔掌劲力,用出一招双峰贯耳,劲力含蓄藏于掌心不出,两道弧线悄然划过。
楚笑烦亦是掌心向外,抵于双耳之前,四掌相撞,柔劲穿骨而出,残劲竟透过手掌,将楚笑烦鬓角的发丝,吹得激荡不休。
掌力柔云,劲若钢刀,这灵宝观的秘传柔掌自有独到之处,楚笑烦掌心微微发痛,心中感慨果然不能小觑了天下英雄。
感慨归感慨,却是不能影响道到攻势,楚笑烦两臂一震,澎湃劲力势如破竹,瞬间便将禹元心的缠人劲力驱散至尽。
变掌成爪,楚笑烦再度扼住禹元心手腕,固定身形之后,反拧双臂,防止其暗劲伤人,而后再度踢腿,奔其腰间而去。
抽身乏力,禹元心无奈催动丹田内力,“太平经”八重天运转,沉稳内力瞬间行于百脉之中。
青黄真气,欲要逆转乾坤,一次激荡,震开楚笑烦双爪;二次激荡,借力隔开二人距离。
禹元心飘然落地,面露钦佩之色:“恩人武功精湛,贫道佩服。”
刚才二人交手时,很有默契的都未使用内力,比拼的就是彼此最为基础的拳脚功夫。
虽仅过数招,但二人间的差距,已是一目了然。
禹元心在占据先手,抢先发力的情况下,几度变招都未能伤到楚笑烦分毫,而楚笑烦凭借精妙的手上功夫,并非发力,便悄无声息的将禹元心逼到绝境,使其无奈孤注一掷。
在禹元心穷途末路的情况下,楚笑烦才最终发力,准备将其一招而擒。
禹元心无奈调动内力,方才化解了楚笑烦的必中攻势。
简单几招拳脚,禹元心算是被楚笑烦碾压的一无是处。
“刚好热身。”楚笑烦向禹元心招了招手,兴致盎然道:“道士,来点真格的。”
“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