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至虚真人听得二弟子险些身死，心中愧疚之意又起，便叹着声音，对楚笑烦感谢道：“快意庄、灵宝观算是一家，楚大侠既是快意庄的恩人，又是灵宝观的恩人......
来来来，贫道这礼是一定要行了，楚大侠之后再还便是！”
“别！真人你都八十了，这礼我可绝不能受，你还是坐下说话吧。”
忽觉两臂一沉，楚笑烦急忙将这狡诈老道，扶在了正中的座位上，他还想多活两年，要是受了这无谓的一礼，指不定得折多少寿。
“想不到，楚大侠不是方外之士，竟然也信这世间的因果之说。”
见楚笑烦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刚坐下的至虚真人一时失笑。
楚笑烦见状，也不尴尬：“真人见笑了，仅是惜命而已。”
“嗯，年轻人慎重一些，才能活的更久，是这么个理。”至虚真人抚须点头，似意有所指，而后便招呼道：“也别都看着贫道了，大家坐下说话。”
主人家刚发话，还未等楚笑烦反应过来，桑千秋便一屁股坐在了左边的枯藤椅上，而后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楚笑烦见状，也只能暗自夸赞一声桑千秋心思缜密，考虑的竟如此周全，而后坐在了至虚真人的右手边。
见在场地位最高的三人落座，其他人也便不再客气，廉言紧靠着桑千秋，坐了左侧第一把座椅，秦远则挨着廉言。
谷苍虽带走了大部分的快意庄门客，但桑千秋身边，还是剩下十余名亲信护卫紧跟着，护卫自觉殿中没他们的位置，便主动跟在廉言二人的身后站好。
启辰星瞥了一眼，身边老神在在的伏化羽，对着他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神色万分惊讶的天尊殿外看去。
那般细腻的神情，虽是哑剧，但无声的呼喊，已经在伏化羽耳边响起。
见启辰星贴着脸对自己眉飞色舞，表情煞有介事、勾人心神，伏化羽虽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启辰星望向了殿外。
殿门紧闭......
“？？？”
伏化羽一时间愣在原地，有些搞不清，启辰星究竟在看什么，莫不是研究殿门的材质？
待伏化羽再回头时，发现身边已是空无一人，抬眼左右望去，却见启辰星早已在右侧第一把座椅上坐好，此刻正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
“......”
启辰星身为善渊教弟子，并不甘心落于人后，奈何慢了一步，左侧第一把座椅被廉言占了......
启辰星颇为忌惮地，瞥了一眼面色默然的廉言，而后继续变脸向伏化羽挑衅。
刚才几人闲聊之时，启辰星便将目标放在了左侧第一把座椅上，可等到至虚真人吩咐大家坐下时，启辰星尚未动身，那座椅便已被廉言所占。
在众人的感知里，甚至并未觉得廉言走的有多快，可早打主意的启辰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廉言坐到那里，而无法做出任何的应对。
这恐怖至极的实力，看得启辰星惊骇至极，暗思桑千秋身边的这位管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伏化羽则是暗道一声，师父说得果然不错，善渊教的人脑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就连这种事情，也要设计压玄牝衍天教一头，真是......难以言喻。
伏化羽缓步上前，坐在了启辰星的下手，面对着身边人“丑恶”嘴脸的挑衅，伏化羽无悲无喜，并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见客人都先后落座完毕，至虚真人的六位弟子，方才顺着剩下的座位，先后坐下。
当一个人的挑衅，并不足以让另一人破防的时候，那挑衅之人，就会显得很可笑。
启辰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所以他并不甘心于伏化羽的云淡风轻，为了不让自己沦为笑柄，他又加大力度挑逗了一会儿，可伏化羽依旧像个木头似的毫无反应，甚至都没有侧头看过他一眼......
知晓事不可为的启辰星，只好悻悻收手，趁并未沦为更大的笑柄之前，变作正襟危坐的样子，及时止损。
端坐正中的至虚真人，侧头静静端详着衣着破烂的二人，脸上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千秋啊。”
“真人。”
至虚真人身子微微左倾，抬手指向启辰星、伏化羽，笑着问道：“是不是，也该介绍一下，这两位随你们一同而来的小道友。”
“哎，是我疏忽了。”桑千秋告罪一声，解释道：“我们与二位小道长，是在山下碰巧遇见的，得知他们也是来为真人贺寿，便顺势结伴一同上山。
我原本以为，真人与二位小道长此前便认识，怕多管闲事，故而才并未多嘴介绍。”
至虚真人抚恤而笑：“贫道与二位小道友，确有眼缘，可惜并非是故人当面。”
“如此，我便为真人介绍一番......”
“不敢劳烦桑庄主，贫道自己来吧。”
桑千秋抬手指向启辰星，刚想出言介绍，却被其先行出言打断。
“无量天尊。”启辰星从椅子上起身，行礼作揖唱诵一声：“善渊教重明子座下弟子启辰星，见过至虚真人。”
“无量天尊。”至虚真人闻言起身，唱诵后，感慨说道：“原来小道友，竟是重明道友门下高徒。”
启辰星低首解释道：“前些时日，师尊偶然的得知真人欲过八十寿辰，深感与真人相交甚早，却已多年未见，着实是想念至极，便想前来为真人贺寿。
可惜天不遂人愿，师尊临行出发时，忽遇要事，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无奈之下，便派辰星前来，为真人贺寿。”
“原来如此。”至虚真人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叹声说道：“贫道与重明道友也确实是许多年未曾见过了，依稀记得上次坐而论道，还是贫道继承这观主之位前。
那时重明道友不过二十余岁，便已是道法高深，不输贫道分毫。
哎呦，仔细算算，离现在，已约莫过了三十多年了，贫道还以为，重明道友早已经忘了，这偏僻乡里，还有我这故人了。”
“怎么会呢。”启辰星笑容愈盛，似是并未听出至虚真人言语中，那淡淡的讽刺之意：“辰星自幼跟随师尊修行，深知师尊至交好友不过三五人，而真人便是其中之一。”
至虚真人语气不咸不淡：“哦，是吗？”
“辰星从不虚言，更不敢诓骗真人。”启辰星缓缓而语，娓娓道来：“师尊最常提起的，便是当年与真人，在京中天生茶馆论道一天一夜，不分胜负，最后彼此惺惺相惜，引为知己的故事。
师尊每每忆起，都会做佐酒一樽，以慰往事。
可惜教中事务缠身，未能来探望真人，一直都是师尊心中憾事。”
“没想到重明道友，竟对当年之事，感怀至今，着实让贫道汗颜啊。”至虚真人闻言，虽不信事务缠身的借口，但还是欣慰笑道：“小道友这几日，便在观中住下，贫道这灵宝观虽简陋至极，比不得善渊教大门大派的气势恢宏，但自认三山美景却是不输天下名胜多少。”
启辰星从善如流：“早闻三山大名，有此机会，辰星自然不会错过。”
至虚真人点头笑道：“小道友可别忘了，抽空来跟贫道讲讲，重明道友这些年的故事。”
启辰星道：“师尊也有许多话，要辰星转达给真人。”
“好好好，等这两日寻空，贫道定与小道友促膝长谈。”至虚真人喜上眉梢，挥手让启辰星先坐下，而后看向其身旁的伏化羽，问道：“不知这位小道友，又是谁家高徒？”
“无量天尊。”伏化羽闻言起身，作揖行礼道：“玄牝衍天教灵清子座下弟子伏化羽，见过至虚真人，祝真人福寿绵长，早日得道成仙。”
“无量天尊。”至虚真人作揖唱诵，笑着说道：“小道友客气了，灵清道友数年前造访灵宝观，与贫道结识相交不过数日，竟还费心记得贫道寿辰，派小道友千里迢迢来此，着实让贫道感动。
可贫道却不记得灵清道友的寿辰，这般两相比对下，当真是让贫道自惭形秽啊。”
“真人言重了。”伏化羽低眉垂羽，语气不急不缓，显得谦逊自然：“师尊曾与我言，真人道法精神，另辟蹊径，却能窥得大道之本，令他佩服万分。
本来师尊是打算亲自前来，再与真人论道一番，奈何燕皇有命，于半年前召师尊进京，赶不及参加真人的八十寿辰，这才派化羽前来。
师尊出发进京之前，更是对化羽万分叮嘱，生怕忘记真人寿辰之事。”
“灵清道友有心了。”至虚真人闻言，一时间感慨万千，当即吩咐道：“玉堂。”
“弟子在。”
“这几日，就由你带着几位客人，在咱们这三山好好转转，莫要怠慢。”
“是。”
至虚真人如此洒脱的样子，让楚笑烦心中疑窦忽起，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
“洪儿。”
“弟子在。”
“去柴房烧些好菜，再拿出几坛为师的窖藏，为几位客人接风洗尘。”
“是。”
“我这灵宝观常年清冷，难得遇到这么多朋友聚在一起，咱们先聊着，若累了，就边吃边聊。”至虚真人倾着身子说道：“楚大侠，还有二位小道友，山野道观不比世俗酒楼，仅能烧些家常饭菜，酿些浑稠老酒。
不过，菜胜在清爽，酒妙在回味，还望莫要嫌弃。”
楚笑烦道：“老酒才够滋味，真人可莫要吝啬。”
至虚真人大笑道：“哈哈哈，楚大侠若是喜欢，自然管够。”
启辰星道：“清爽二字，最是难得。”
伏化羽道：“尘世五味，不如山野。”
“哈哈，不必如此夸赞，真的仅是寻常饭菜而已。”至虚真人被哄得满心欢喜，他转头对桑千秋说道：“千秋，今日你也别走了，就留下来，与贫道作陪如何？”
桑千秋咧嘴一笑，豪爽道：：“真人若不嫌弃，我桑千秋粗人一个，自无不可。”
“那便这么说定了。”至虚真人捉住桑千秋的小臂，蹙眉道：“千秋，你可别诓骗贫道，到时候自己偷摸跑了。”
“放心吧！”桑千秋无奈喊道：“廉言。”
廉言闻声起身：“庄主。”
“等寿礼安置好，你便与远儿带着兄弟们下山吧。”桑千秋嘱咐道：“记得告诉姑娘，寿宴这几日，我就住在山上，让她别担心。
等寿宴当天，你再带着些兄弟来帮忙，我怕英勋他们忙不来。”
“是。”
一番嘱咐完毕，桑千秋向至虚真人问道：“如此，真人该放心了吧。”
听得桑千秋这几日，都要住在观中，至虚真人笑逐颜开，喜声道：“放心，当然放心。”
众人谈兴愈佳，从天尊殿谈到膳食堂，直到日暮西山方才罢休。
......
入夜。
楚笑烦走出道房，伸着懒腰，猛吸一口凉气，驱散了身体里些许的疲惫。
讲道理，陪那心思深沉的老道士唠嗑，楚笑烦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很是耗费心神。
自被卓玉堂安排在这东侧道房后，楚笑烦足足休息了一个时辰，方才能勉强提起精神。
左右遥望，见皆寂静无人后，楚笑烦回身敲响了旁边房门。
“咚！咚！咚！”
“谁。”
“老哥是我。”
“进来吧。”
......
半个时辰后，灵宝观正中广场。
禹元心正闭目凝神，盘坐在法坛之上，静候子时到来，之所以不在房中等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
禹元心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甚至冒着大雪下山，皆是因为师父至虚真人，曾对他许下承诺。
可如今，至虚真人却选择贾高谊继任观主，那他禹元心这么多年的付出，究竟是为了什么？又什么意义？
谦善如他，板着一张冷脸，铁石心肠管教着观中弟子，换来的却是竹篮打水，井中幻月。
有些可笑......
禹元心努力的告诫自己，大师兄比自己更合适，师父的选择是正确的，可......
可他的心，依旧在止不住的愤怒！
越平静，越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