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将楚笑烦与桑千秋唤醒，而卓玉堂睡得深沉，显然没有听到。
二人扭头一看，见秦远刚好将碗中最后一滴汤药倒尽，青伯谊将这最后九分之一药力，散在启辰星四肢百骸后，收敛内力，下床将其平放躺好。
“致命之处，已经被我梳理好了。”青伯谊擦了擦额头细密的热汗：“剩下的，慢慢调理便好。”
青伯谊的手段，这世间没几人能做到，只能说启辰星运气好，命不该绝。
从阎王手中捞人，并不轻松，青伯谊略显疲惫的双眼，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自觉后脑有些晕眩，便从怀中掏出玉瓶，倒出一颗金灿灿的丹丸吞下。
片刻之后，青伯谊又变得神采奕奕，眼中疲态全无，此等效力非凡的丹丸，看得楚笑烦有些眼馋。
解决一个，还剩一个，青伯谊可没忘了，伏化羽还在边上躺着。
搭脉探勘片刻，青伯谊轻笑出声，好奇问道：“玄牝衍天教的弟子，看起来也是个好苗子，大派嫡传怎么都凑到咱诸余这小地方了？
合着应悲歌，今日险些就折了，道教两大绝顶宗门的未来？”
“唔，他们二人，是奉命来给至虚真人贺寿的。”桑千秋解释道：“未至寿辰，闲着也是无事，至虚真人便派三道士，带他们三个初来乍到的人，在三山逛逛。
也不知怎得，就在天秃山顶，遇见了应悲歌，幸好我心血来潮，跟了去，不然这四个倒霉蛋，九死一生。”
“应悲歌去了天秃山？”青伯谊听得此言，面色一悚，疑声问道：“堂堂春秋魔尊，去天秃山那鸟不拉屎得地方作甚？”
桑千秋白眼一翻，反问道“你觉得，他要干什么，会跟我说吗？”
“不会。”青伯谊自问自答，但又紧跟了一句：“天邪教雄踞谷州，也自困于谷州。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似应悲歌这种身份，牵动着许多人得视线，他若离开谷州，会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所以，没有要事，应悲歌绝不会在诸余现身，庄主应早做应对，万万不能大意。”
“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桑千秋皱眉道：“明日我会亲去府衙禀报此事，让府尊调些高手来，天邪教虽与朝廷、正道达成了协议，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仅是权宜之计。
有备无患，这种事马虎不得。”
“正好明日，我也打算去一趟诸余城。”楚笑烦忽然插话道：“老哥去时，可方便带上我？”
“自无不可。”桑千秋满口答应，但随即又有些疑惑：“老弟进城何事，莫不是城中有熟人？”
“熟人？诸余我最熟的，就是老哥你了。”楚笑烦笑着解释道：“我是想去一趟‘琼林’，年末了，有几封信需要拜托他们代送一下。”
“哦，原来如此。”
桑千秋了然，当即止口，信这种私密的东西，不宜多问。
“重在外伤，静养即可，”青伯谊探清伏化羽伤势后，对秦远吩咐道：“去烧两桶沸水，带到这里。”
秦远茫然问道：“什么桶？”
青伯谊道：“蠢，当然是浴桶。”
“哦。”
秦远得令，当即转身，快步出了常春阁。
青伯谊将伏化羽放好后，转身回楼上取了戥子（药秤）、特质药纸与细绳，去药架上抓药。
以青伯谊的经验，药材钱重本可信手拈来，根本无需过戥，但他依旧坚持一剂一回戥，不肯敷衍半分。
虎头包、十字扣，青伯谊医术已可称极，但行事却一丝不苟，谦恭到了机制，看不出半分骄纵的模样。
想想百药盟中，某些眼高于顶，非贵胄豪强、奇难杂症不医的“神医”，楚笑烦不由得摇头叹息。
当年因瘟疫荼毒，心系百姓而聚首的百药盟，不知何时，已经变了味道了。
而今的百药盟，少了些许怜悯众生、悬壶济世的医者本分，那又多了什么呢？
身病，远比心病难医。
“楚大侠。”青伯谊提着两副药，走到楚笑烦身边，将其中一副较少的，递了过去：“三包药，每日一包，清晨用一斤清水熬煮至一碗后，服用即可。”
楚笑烦起身，双手接过药包：“多谢。”
青伯谊颔首，而后转身将打盹的卓玉堂唤醒，开始嘱咐他用药事宜。
不多时，秦远领着一众门客，带着浴桶热水，回到了常春阁。
“放在东侧窗边。”青伯谊指挥一句后，提起捣药杵，将刚才便已抓好的药材，一一碾碎成粉：“分些人手，将二人剥光，动作轻些，莫要牵动伤势。”
楚笑烦看着凌晨刚结交的盟友，昏迷着被剥得一干二净，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两个倒霉蛋，灵宝观得事儿，还能指望上他们吗？
青伯谊将碾好得药粉，分为两份，均匀倒入浴桶之中，原本清澈的热水，瞬间就变得青黑浑浊。
“放进去。”
吩咐一声，几位门客小心谨慎的，将昏迷不醒的二人，放入浴桶之中。
要说秦远确实是个实诚人，青伯谊说要沸水，他真就将水烧的鼎沸，才让人提过来。
担心夜晚天寒，在路上凉了沸水，秦远甚至还让门客带了两个火炉，进了常春阁就点上，将一壶壶热水，反复放在上面，不间断烧沸。
秦远如此尽职尽责，着实让启辰星、伏化羽享了大福。
那赤条条、白花花的身子，刚被放进浴桶，就被沸水烫得通红，就好似那去了壳得青虾一般，上锅中滚上一圈，就熟透了变得通红诱人。
“啊啊！！”
不出意外，撕心裂肺的叫声，很快便从浴桶中传来，楚笑烦听了二人的惨叫，不由得紧了紧身子。
很痛，叫得真的很痛......
那凄厉的嘶吼，很能引起身边之人的共鸣，青伯谊当真是铁石心肠。
楚笑烦摇头叹息，为这两个倒霉蛋默哀，可随即想到，这两个倒霉蛋，还是自己的盟友......
“唉！”
楚笑烦叹得更痛了，前途实在渺茫，顺便也为自己默哀一下吧......
可怜启辰星、伏化羽，被扛在肩上折腾了一路，都没能清醒，却终究逃不过沸水的制裁。
酷刑加身？
就算下地狱，也不过油锅里滚上一回，什么仇、什么怨？
都快烫熟了！能不清醒吗！
“别叫了，都是为你们好。”二人的哀嚎，青伯谊听在耳里，却无动于衷：“沸水可以激发药力，有助于骨质愈合，我又放了些辅药，以保证你们不会被烫伤。
但罪肯定是要受的，不就是水热了点吗？年轻人，遭得住。
对了，现在动不了，也不用担心，你们没瘫，那不是伤势所致。
为了防止你们乱动，牵扯到伤势，我特意点了你们的穴道。
当然，怕你们憋坏了，我没点哑穴，实在难受就吭叽几声，但可千万别吵到我。
不然，你们就得，硬受这份儿罪了。”
青伯谊行医一生，再惨烈的哀嚎他都听过，启辰星、伏化羽这点动静，与之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就算听的再多，哀嚎也是噪音，不能成为适应的习惯，也不会影响青伯谊觉得很吵闹。
“二位不要误会。”见青伯谊说得有些生冷，桑千秋憋着笑，上前解释道：“白日里，二位被应悲歌打得重伤垂死，正是青先生出手医治，将你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眼下也是疗伤的一环，二位安心配合便是。”
启辰星对自己的伤势，是很清楚的，他总不能指望诸余小城，能有什么名医隐世，救他一命。
所以，在昏迷之前，启辰星便明白，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哪曾想，还真有名医......
“多谢青先生出手，贫道感激不尽！”
“有何手段，青先生尽管施为，贫道受的住。”
有了桑千秋作保，启辰星与伏化羽瞬间定下心神，不再出声，紧咬牙关，尽显男儿本色。
“嗯，好！”青伯谊抚须赞叹：“不愧是大派弟子，果真是风骨傲人。”
听得夸赞之声，二人的牙，咬得更紧了。
“秦远，再去烧水，辰时之前，我要桶中沸水不断！”青伯谊连连点头，笑道：“我本担心二位受不住，便只抓了一桶的剂量，剩下的伤势，慢慢静养即可，但没想到二位竟有此等骨气。
放心，既然二位挺得住，我自然也不会吝啬药材。
仅需一夜，我便能让二位伤势，彻底稳固！”
烫一次怕熟不透，还要七上八下？！！这是哪来的活阎王！
“......”
震耳欲聋的沉默，启辰星双眼失身，呆愣在桶中，应是在思索，是否要收回之前的话语。
“青先生尽管施为，连些热水都受不住，还言什么七尺男儿？”
就在启辰星迟疑不决的时候，一旁的伏化羽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豪言壮语。
完了......被架住了，启辰星目光呆滞，如是想到。
伏化羽都如此说了，善渊教出身的启辰星，自然也不能服软，无论他嘴硬不硬，现在都不得不硬了......
“贫道......也是这般想法。”
短短八个字，启辰星却每吐出一个，都要竭尽全力，亲手推自己上火坑，并不好受。
“好！”秦远也被二人的大派风度所染，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今夜就算我秦远人凉了，也绝不会让二位桶中之水，凉上半分！”
“如此......”启辰星咬牙切齿地说到：“便多谢秦兄了。”
“多谢。”
伏化羽依旧云淡风轻，不见半分惧色。
“庄主、楚大侠、还有三道士，风波一日，你们先去休息吧。”青伯谊转身说到：“我这也没什么要事，留秦远与几位弟兄搭手便可。”
桑千秋起身，颔首说道：“那便，劳烦青先生了。”
“别说没用的，下月多进些药材。”
“好说，好说。”
卓玉堂忽地有些惊慌，起身后知后觉说道：“咱们一夜未归，观中并不知晓，若是担心出了意外，连夜下山寻人就不好了！
师父他年纪大了，万万受不得这惊吓！”
“放心。”楚笑烦起身，拍了拍卓玉堂的肩膀，安慰道：“桑庄主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没考虑到？
刚进庄，在道士你还昏迷的时候，便已派人去山上传信了。”
“呼！不愧是桑庄主，考虑的果然周到。”
卓玉堂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
翌日，清晨。
楚笑烦捏着鼻子，咕噜噜将泛苦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盘坐在床上，缓缓运功，吸纳药力。
半个时辰后，桑千秋应昨日之约，叩响了楚笑烦的房门。
“老弟，醒了吗？”
楚笑烦闻声，缓缓收功，朗声回道：“早就醒了，就在等老哥你来。”
“哈哈。”桑千秋朗笑着，推门而入：“嚯，青先生给你开了什么药，苦味怎么这么重？”
楚笑烦苦笑摇头：“不清楚，反正极其难喝就是了。”
“良药苦口，自是不无道理。”桑千秋将房中窗户敞开，透气散去药味：“今日，我并未让庄里，给你我准备早饭，老弟可知是为何？”
闻弦知意，楚笑烦淡然一笑：“即是要去‘琼林’，那这顿早饭，自然要从‘琼林’中吃。
不然，进城一趟，仅是陪我送几封信，未免太过可惜。”
桑千秋抚须笑道：“哈哈哈，是极！时辰不早，咱们现在出发？”
“早饭自然要在早晨吃，一旦过了时辰，就没那种味道了。”
“嗯，是这么个理。”
......
“驾！驾！吁~”
楚笑烦内伤未愈，不便用轻功赶路，二人选择策马而行，离了快意庄，直奔诸余城而去。
诸余地界不大，除诸余城本身还算繁华外，其余辖地大都是散乱村庄。
因为诸余本身地势复杂，被山脉环住，所以本地生人大都只能选择靠山吃山。
也不知大燕朝廷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一处弹丸之地，立为了州府。
诸余城是陵州小城，楚笑烦于马背上，远远望去，估摸着眼前城池，仅有燕林城二分之一的大小。
人少马稀，除了披着棉衣，拄案昏昏欲睡的登记官外，诸余城门前，仅有两名士卒持槊驻守。
与燕林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