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这根簪子……不是出自于玉阁之手吗?”
玲珑拿着昨日逸儿送来的簪子,急急忙忙地来找苏令仪。
“玉阁师傅修复的?”苏令仪蹙眉道。
玲珑点点头,将玉簪子递给她。
接过手,苏令仪果然在簪尾看到玉阁修造的刻印。
苏令仪恍然。
如此一来她倒是也理解为什么慕容逸会出现在那里。
她记得逸儿说这簪子是安冉弄碎的。对逸儿来说,这个便是她这个不负责的母亲留下来唯一的念想。
连玉阁修复簪子的本事也只能还原成这样……只怕全京城估计也没有一家做首饰的会接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看着手中的簪子,苏令仪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若是不说,谁也不知道麓缘楼和玉阁都是垣铃阁的分支产业。
和广受各大权贵喜欢的麓缘楼不同,玉阁低调得很,甚至位置也藏得深。
毕竟玉器碎了,多半是没几个人愿意去修的。有钱的就琢磨着换下一个,没钱的又花不起高昂的修理费。
是以进出玉阁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外加地方偏僻,若非留意打听,抱着酒香藏深巷的念头,想找着玉阁也是有些难。
“真是难为这孩子了。”苏令仪叹息一声。
她亏欠逸儿的实在是太多了。一想到慕容泽那张冷峻的面容,苏令仪便咬咬牙。
要是他当年不来追他就好了,要是没有慕容泽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的逸儿就不会因为是王侯子孙遭遇刺杀,也不用这般早慧。
突然,苏令仪眼神一冷。
刺杀……
她秀气的柳叶眉骤然紧锁:“昨日因慕容泽的几个暗卫在场我没来得及说,你去寻个法子,从衙门那儿偷两一具尸体回来……”
玲珑点头应着。
可很快,她便摇摇头。
“算了,你先去调查一下刺杀逸儿是谁派来的,至于衙门那边……还是我亲自走一趟的好!”突觉不妥苏令仪连忙喊住玲珑。
毕竟逸儿是慕容泽膝下的孩子,这次刺杀都摸到他的头上,恐怕衙门的守卫多半增添了几个,贸然少了两具遗体,怕是会引起慕容泽的注意。
玲珑又道:“堂主今日收到琳琅的来信,说是就这两日便会赶来京城。”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苏令仪脸上一喜。
若说玲珑是个诸武精通的保镖,那琳琅便是诸膳精通的厨师……啊呸,当然琳琅不仅仅有着很好的厨艺,在医毒上面也有着很高的造诣。
她的本事多半是苏令仪教的,姑且也算苏令仪的半个徒儿。
何况京城危机四伏,讯零花依旧没什么消息,她也总不能带着雅儿往危险的地方闯。
有玲珑琳琅在府内照顾雅儿,她做事也不会过于束手束脚。
苏令仪松口气,眼神不自觉深邃几分。
……
申时,大理寺卿陈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停尸房外。
不一会儿,仵作从屋内走出来。将案本送到陈列的手上。
“大人,都写在这里了。”那名仵作沉吟片刻,继续道,“大人,这次送来的莫非……”
陈列翻阅着案本,连忙打断仵作的话。
“唉,这些事你就不要问了,小心掉脑袋。”他言语内带着不满,没和仵作再说什么,带着案本离开大理寺赶到怡亲王府。
天色暗沉,风声微微地吹着瓦片,摩擦而出的呜鸣声此起彼伏,鸟笼内的信鸽正在咕咕叫着,给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一抹惧色。
忽然那信鸽眼珠一转,只听嗖的一声,一道黑影迅捷的从跟前闪过。
那道身影异常轻盈。只在屋瓦上轻轻一点,下一刻便跳离这座屋舍,落在对面。
直到落在一处低矮的四合院,黑影这才停止了前进。
“大理寺……嘛。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重地。”苏令仪扯下蒙面的黑巾,喃喃自语。
此时大理寺外,有三个队的守卫在夜间巡逻。高楼上点着火把,了望防备四周的侦察兵
警备巡逻的守卫看起来都快和皇城不堪上下。
看了眼来时的路,苏令仪不禁有些怀疑当初给大理寺规划地所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大理寺坐落在皇城的正西处,所处位置不偏不倚,刚刚好可以看到一日最美的夕阳。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被判死罪的囚犯,呼吸着浑浊的空气,望着高处那狭小的出气口透出的夕阳霞光。数着自己为数不多活着的时光,度过每一个孤独的夜晚。
都不清楚这道夕阳究竟是对他们的仁慈还是折磨了。
冷风呼呼地吹着,苏令仪冻了个机灵。她默默地搓搓手,缩在墙角,一眼不眨地看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她自诩武艺不凡,可她早就吸取五年前立flag的教训。
再有把握的事情也会翻车。能小心就绝不含糊。何况她也不是来销毁什么证据,万一被哪个眼尖地抓到再怀疑到她身上……
苏令仪赶忙摇摇头,将脑子里自己的一百零八种翻车幻想甩出去后就继续窝着。
此时已经是夜巡兵两炷香一次的交接时间,苏令仪立刻看准时机,敲晕一个夜巡兵后,迅速伪装好自己就混进了大理寺。
好在那群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十分顺利地摸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外正用一个大锁锁上,苏令仪正欲撬锁时,眼尖的她看到了门缝处夹着一根头发。
她白眼一翻,不禁暗自吐槽。
至于嘛,这是停尸房!不是黄金加工厂!
一个停尸房还夹根头发看看有没有人来,是怕人偷尸体去卖肾?
无语写满整张俏脸,但她还是谨慎地把那根头发收起来后,这才做起了闯空门……啊呸,是闯尸门的勾当。
小心地推开大门,只眼一扫,就看到停尸房内满满当当的,几乎将屋子内塞满了。
闻了闻空中飘散的尸臭气,她很快就锁定了那些是她今日来访的目标。
毕竟才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这日头也不是什么三伏天的温度,那新鲜出炉的尸体自然也没腐烂发酵的那般严重。
掀开盖着尸体的布,看着面色发青的尸体,苏令仪不禁感到惋惜。
要不是那几个暗卫是慕容泽的,她也不至于审都不审就把这个人杀掉。
可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熟练地拧过尸体的头,在尸体的脖颈下看到了一个腾龙纹路的刺青。轻轻一按,就摸到一个鼓鼓的凸起。
苏令仪眉头一皱,不由得冷笑:“果然是傅铭旭动的手。”
腾龙纹路的刺青是东临皇室暗卫的一个标记,而大动脉旁边凸起的小疙瘩其实就是一颗铁珠子。
全东临也只有付铭旭这个佛口蛇心的“良善”太子才会有这么残忍的个人签名。
这大动脉上方的铁珠子可不一般,只需找准位置在那小凸起轻轻一按,那颗珠子就会弹出一根小刺,从而刺破暗卫的血管。
先不说割破大动脉能不能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要被败血症折磨。
更不用说,还有间歇性发作的言毒。
全东临没有比他更懂什么叫做双重保险的了。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前世。那个一直跟在付铭旭身边,带着鬼面叫做鬼医的男人。
上辈子自打她从暗卫营爬出来以后,就被鬼医塞了这么一个要命的珠子,就算是她也没有办法取下来。
对鬼医和付铭旭,苏令仪有的,只有恨。
一想到自己上辈子从未有过背叛付铭旭的念头,反而被他们出卖导致她被慕容泽抓到,最后还落得那样的下场,苏令仪就攒着一肚子的火。
她放下这具尸体去看下一具。
这停尸房里的尸体多半都是昨日刚刚运送过来的。也算新鲜。苏令仪一个个地检查。
在看到一具尸体的时候,苏令仪瞳孔一缩。
“这是……”
“王爷,都在这里了。”
耳畔一动,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出。
苏令仪猛地抬头,这声音的主人她尚有印象,是大理寺卿陈列。
眼见来人向这边走来,苏令仪赶忙将白布一蒙,就往屋外遁逃,锁门的同时还不忘将那根头发也夹回去,
她则是一个人就缩在花丛。一动不动。
陈列提着一盏灯,肃着张脸领着一个人来到了停尸房前。
透过树叶,她看清那跟在陈列背后的人。
是慕容泽。
他那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苏令仪不解。继续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陈列拿出钥匙打开门,便对慕容泽比划了个请的动作。待到慕容泽进屋,他则是探头看看屋外,从屋内锁上了门。
苏令仪看了看陈列那并不浓密的头发,不禁为他逝去的头发而惋惜。
照他这出个屋就拔根毛的习惯,那一头的毛怕是不够他拔的。也亏得他没成秃驴。这脑门不容易。
见四周无人,苏令仪又上前几步。
陈列将白日仵作写好的案本放入慕容泽手中,低语道:
“王爷,根据仵作验尸,这几个刺客都是一剑封喉而死。刀法干净利落也不拖泥带水。割破喉颈的手法…很像东临的军中招数。”
尽管陈列刻意压低声音,但却逃不过苏令仪的耳朵。
听陈列这么一说,她汗毛顿时就竖起来了。
上辈子作为东临间谍的她,自然清楚陈列说了什么。
刺杀很讲究门道,刀要恰好割破颈动脉,再深一刀直接拉嗓子割断其声带,以此让目标变成一只不能说话的小鸟。
苏令仪不禁想打爆自己的脑壳子,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自己的dNA里头塞!
明明这些年她已经很有意识地再改变自己出招时候的路数,可遇见刺客,她的脑子和手还是恢复出厂设置,不由自主的用处那刻印在脑海深处的格杀术。
她该说不愧是北境的大理寺卿。能这么快就察觉出她的身手乃是外国特产?
毕竟东临的暗卫,虽不能说是样样都会,但也大差不差了。
像她,武毒出色,可这就不代表她当斥候便不行,溜门撬锁,搭桥渡河,那也都是她的看家本领。
慕容泽嘴角微微上挑,看向陈列时,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屑:“陈列,你最近办案倒是松懈不少,这么明显的错误竟然都会出现在你身上……”
说罢,便将那记录遗体死因的案本重重地丢在陈列身上。
陈列慌忙接住,面色惊恐地问道:“王爷,可是下官有什么做得不对?”
慕容泽没开口,只是拿起一旁验尸用的小刀,将跟前的一具遗体的脖子切了开。
刀尖一挑,一颗小珠子就从血肉中滚了出来。
用案头的白布擦了擦手,慕容泽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将地下那带着针尖的小珠子拾起放在白骨碟上,这才掸掸身上浮尘:
“这种东西都没能验出来,留着那仵作何用?”
“老臣明白,明日就将那崔仵作辞退!永不录用!”
慕容泽冷笑一声:“我说‘陈大人’,你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他话音未落,慕容泽已经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架在陈列的脖子上。
“王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列故作镇静,可他的额头已经沁出冷汗。
“这话,不应该是本王问你吗?你究竟是谁?”
慕容泽的言语中透着冰冷的寒意。
陈列一听,就扑腾一声跪在慕容泽跟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解释道:“王爷,您这是在说什么啊?臣就是臣啊,难不成王爷在怀疑微臣动了什么手脚吗?臣对我朝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见啊!王爷!”
慕容泽绕着陈列走了两圈,危险一笑,坐在太师椅上。
“呵,连埋在后颈发尾的刀伤都易容下来了,不错,你的伪装,算是我见过第二个称得上完美的人。
衣着妆容容易改,虽然你刻意在模仿陈列,可他的习惯你终究还是忽略了。难不成你以为凭借一个漏洞百出的伪装,就能骗过本王的眼睛吗?”
“陈列”低着头,眼珠一转,警惕地竖起耳朵。
慕容泽又道:“陈列为人谨慎,但凡他进过的屋子门上都会夹着根头发,而你?”
他身子一压,凝视着‘陈列’,佩剑里他的脖子又近了三分:
“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现那根发丝就推门进来了。”
屋外苏令仪恍然,难怪方才陈列带他进去的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
面对陈列震惊的眼神,慕容泽似威胁似嘲弄的将剑头一移,身子向后靠了靠,撑着脑袋斜睨着他。
“其二,陈列惯用左手,本王将册子丢到你身上时,你下意识用的却是右手。”
“当然,最根本的一点便是这本册子,他可不会不审阅,就拿着这样一份漏洞百出的验尸册子给本王看。
冒牌的大理寺卿?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暴露了。”
屋外苏令仪听得那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冒牌货,不管是声音相貌还是体型都和真正的陈列没什么区别,易容技术都快赶超她了。
如果不是这冒牌货在小习惯模仿人不到家,又碰上慕容泽这么个龟毛头头,只怕真就被这个冒牌货蒙混过去了。
她知道慕容泽脑子好也观察细致,做事也格外执着认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这样不死不休地追她到诈尸的地步。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感受到慕容泽那精密脑子带来的压迫感。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不要和太聪明的人当朋友。要不然,哪天被这聪明的朋友卖了都还不自知。
然而比起慕容泽那精密的脑子,苏令仪更加在乎的……是给这个陈列做伪装的那个人。
当年在暗卫营,她的易容本事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就连教导她的医毒师父最后也未能发现她的破绽,还以为暗卫营闯进了外来人,直接惊动了太子傅明旭。
在闹出一顿不小的风波后,傅明旭笑着说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话。
赶超她师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一个易容手段能超过自己的人。
现在出现这样一个冒牌货,她也意识到:上辈子那个教导过自己的师父——鬼医。
终究还是出手了。
此刻她眼神一凌,拳头不禁被捏得作响。
杀意不禁倾斜三分。
屋内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见自己的伪装被拆穿,那冒牌陈列倒是也不恼。眼神变得灰暗,他冷哼一声:
“哼!被你抓住是我运气不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