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椒椒抵达阿瓦当天,就被罗依骗到春水斋。
罗依悄悄见了钱樟落,又将钱樟落身份介绍给徐椒椒并匆匆告辞。徐椒椒不知春水斋就是申式南家,但见春水斋是明德庄最好的房子,也就猜了了大概。
“徐小姐,我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令尊善察易理、观天象,我亦早有耳闻。你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女娃娃,千里迢迢来到阿瓦,想必不是主动上门做小那么简单。”钱樟落开门见山:“是先沐浴更衣再谈,还是先谈再沐浴更衣?”
“你确定你能做得了申大人的主?”徐椒椒问。
“官场庙堂大事,自然是大人自己做主。”钱樟落微微一笑:“柴米油盐之事,别家我不知道,但这个家,夫君从不过问。”
随即又道:“不过,庙堂所议之事,与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也难脱干系。妹妹身在富贵之家,想是别有见地。”
徐椒椒捋了捋头发:“夫人高看我了。我一介女子,不过是奉父命行事罢了。我爹爹说了,申巡抚怀风云之志,又富埒(liè)王侯,博施济众,无论我们两家能否联姻,申大人都不会亏待于我。”
钱樟落顿时愕然,又不由对徐家父女佩服起来,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啊。
“你不难过?”钱樟落问。
“我为什么要难过?”徐椒椒反问:“儿女婚事,不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再说,听闻申巡抚龙章凤姿,侠肝义胆,温润如玉,做小我也乐意啊。”
说罢,玉葱轻点下巴,歪起脑袋,无限遐想道:“哪怕不能做小,大人将我赏给部属,也比嫁给空有其表的官家子弟强吧。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能得巡抚大人看中的部属或朋友,想来也是个个人中豪杰。”
钱樟落端茶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半张,但很快回过神来,心道:你爹不愧是老狐狸,派你来真是派对了。
“既得妹子如此信任,我担保夫君必不会让你失望。”钱樟落道:“不知令尊徐学士有何指教?”
“首先是太仆寺战马遗失案。我爹爹说,为表诚意,他已经暗中出手,能保冯寺卿性命无忧……”徐椒椒也开诚布公,丝毫不藏着掖着。
当天晚上,徐椒椒开始住在春水斋。几千里外的徐珵,早早将家眷送回老家,此刻已入山东境内。
趁着徐椒椒沐浴更衣,钱樟落急忙找来谭海和方绽。
“什么,朝中有人勾连北虏,充为内应,还走私武备,私贩军粮?”方绽听罢,一脸不可置信。
“好贼子,这等祸害留着做什么?我带几个人进京,悄悄把那些人办了。放心,没人能查到是我做的,真查到了,我自行了结,绝对不牵扯到我姐夫和其他任何人。”话不多的谭海听完,却蹦出了一长串。
“不行,我们完全不知道叛国投敌的是哪些人。”钱樟落这么说,显然是不反对谭海的做法。
“消息可靠么?”方绽问。
“消息可靠,但叛国投敌,要陷圣上于不利的具体是哪些人,暂不清楚。”钱樟落只是将徐椒椒带来的消息告知二人,并未说出消息来源。
“为今之计,只有等大人拿个主意。可惜,大人带的信鸽,只能他给我们传信,我们却没法传信给他。阿瓦到广南府有三千里路,六百里快马也要五天时间。”方绽道。
信鸽只会飞回饲养的地方,比如在阿瓦饲养的信鸽,带到广南府后,只会从广南府飞回阿瓦。因此,阿瓦这边要想给广南府用信鸽传信,只能将广南府饲养的信鸽带到阿瓦,然后放飞,信鸽就会回到广南府。
钱樟落摇头道:“此事无凭无据,不能张扬,没法走驿站六百里加急。只能辛苦团练的兄弟们走一遭了。”
“放心,夫人你写好信,传信的事,我来安排。”方绽知道钱樟落虽然有蔷薇花发簪,却没有参与蔷薇散花的任何事,甚至可能不知道蔷薇散花。
申式南早就命赵加印和施画盘下轻粉楼,又将轻粉楼开到了几个人口众多的驿站和府城。轻粉楼人人服饰上绣蔷薇花,少数人能戴蔷薇花象牙发簪、金簪和银簪。
谭海和方绽走后,钱樟落又找来酸花,两人将一些产业重新做了安置。年初,宁阳侯陈懋在江西、浙江平乱,钱樟落趁机购置不少大户人家的田宅和铺子,分别挂在申式南的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名下,也有一些挂到了钱家一些亲戚的名下。
之前在云南府、广西府和广南府购置的田地,则全部挂到赵温淑名下。尤其是广南府有个八宝的地方,稻田很特别,所产稻米尤其馥郁浓香,口感细腻。
入夜,钱樟落提笔给自己爹爹、含山公主和冯苞苞分别写了一封信。
钱樟落心中隐隐不安,不知道是思念和担心那个远在广南府的夫君,还是挂念远在京城的爹娘和弟弟。自己与夫君聚少离多,更是已经四年不曾见到父母。
八月十五日,申式南的奏报与另一份八百里加急同时到达京师。
前线传来驾陷土木的消息,随行众臣内阁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英国公张辅,驸马都尉井源,及都察院众御史等五十多人阵亡。
四川道御史申佑因面貌与朱祁镇相似,乱军中受命于危急,乔装代帝乘舆,吸引瓦剌军,掩护圣上他走,遂而战死于乱军,享年二十有五。
京师震动,百官百姓乱作一团,申式南的奏报旋被搁置。
随即,太后出面,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监国,命群臣议战守。侍讲徐珵称星象有变,建议迁都南京。兵部侍郎于谦以宋室南渡的前车之鉴,指京师为天下根本,一动则大势去矣。
于谦力主固守京师,最终说服了朱祁钰和群臣。随即于谦临危受命,升任兵部尚书,全面负责京师保卫布防。
八月下旬,土木之变的消息传到广南府,申式南得报,面北跪泣,泪湿襟鞋。众将士无人敢劝,只有白鹿默默将嘴巴搁在申式南鞋上。
申式南代天巡狩广南府,只带了四百将士,除了花裴,再无其他亲近之人。
良久,申式南突然感觉有人给自己轻轻擦拭眼泪,睁眼一看,紫蕺正手握绢布,面色肃然。
见到紫蕺,申式南忍不住哭出声来。紫蕺缓缓跪下,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一样轻拍后脑。
远处偷瞄的将士见到这一幕,所有人立刻转身,不敢再偷看。
等申式南哭声渐息,紫蕺道:“走,我带你去山顶。”言罢不由分说,将申式南扶起,轻轻一跃,站上云头。
不多会儿,两人降落一处山巅。申式南微微抬头,便可见风起云涌。
两人并肩,迎风站立。天地寂静,河山无言。
良久,申式南开口了:“不是说,仙体也驮不了凡胎么?”
“你不一样。”紫蕺道:“自你滴血昊影令牌之日起,你便已入籍仙箓。”
“既然如此,赤脚大仙为何不带我北上,还说什么来迟了?”申式南微有怒容:“如今,我弟弟申佑为国捐躯,你们却又说我可以随仙驾云。”
“不是你自己说的,没有诏令,你没法回到京师吗?”紫蕺声音温柔依旧。
申式南不语。确实,他在人间,就得守人间的规矩。即使赤脚大仙将他送到京师,他除了受叱骂责罚之外,又能做什么?
不听话的臣子,圣上和内阁谁能信他?没有官身,他又能做什么?一样救不了自己的弟弟。
“你知道我和赤脚大仙所谈之事?”申式南问。
“赤脚大仙没有布结界。”紫蕺道:“布了也没用,我能破,玉帝自然也能破。何况……”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
“何况,这本身就是条件,对么?”申式南道:“如果我当时上天求情,我弟弟就会没事,而他朱祁镇则可能遭遇不测,是这样么?”
紫蕺沉默了数息,道:“我不知道。我法力远逊上古创世圣人。”
“我只是一个凡人,天庭究竟有什么事非得找我?”申式南喃喃自语。
“土木之变,人主陷落,群臣捐躯,时机不在你,朝中怕是无人议论你所奏之事。”紫蕺换了个话题:“你说你是命同宗泽,还是运如姜伯约?宗泽要过河,你要交趾克复,唉……不理解你们男人。”
“吾计不成,乃天命也。”申式南叹道。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六,朱祁钰登基,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也先利用朱祁镇要挟大明朝廷之计破灭。
十月,也先率军逼近京师。众臣商议御敌之策,有人提议调申式南回京。
叶知秋当即反对:“此议欠妥。申巡抚善以奇兵制胜,辅以怪诞之策行险招,京师宜固本培元,坚守御敌。申巡抚可为攻略先锋,而守城之战需于尚书和王坚之类的悍将。”
叶知秋故意捧抬于谦,让人不敢随意反驳,否则,你反驳是想说于谦不能守卫京师吗?
此时,京师朝中上下与百姓勠力同心,于谦有权调动一切资源守城,就连朱祁钰很多时候都得听于谦的,谁敢捋虎须找不自在?
“申巡抚忤逆《皇明祖训》,以六百里加急送来急报,想要发兵攻占安南国。京师危急存亡之际,岂能容此等言论乱我军心!如此疏议不当,难道不该治罪吗?”朝班中立时有人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