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醒了?”
白胡叹了一口气,转身将病房门拉上了。
“醒了,也等于没醒。”
高岳乐伸头望了一眼,“这话什么意思?手术不是成功了吗?你不是说麻药过了,今天就能醒过来吗?什么叫醒了也等于没醒?”
白胡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下可把高岳乐急坏了,差点一拳招呼上去。
钟意知道白胡不是一个轻重缓急不分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有什么不能说吗?”
白胡对他点了点头,“有,关于病人的隐私,如果不是直系亲属,我恐怕什么都不能说。”
钟意想了一下,“他的家人我们现在只能找到他的兄弟。”
“是找我吗?”
越韬风尘仆仆的走了过来,这两天越家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一醒过来就不停的在忙。
越氏,越家,现在恐怕都乱成了一团。
如今他在医院,那越翔一定就在越氏那边,而他整个人的状态也不是很好。
脸色一直苍白着不说,身体都跟着瘦了一圈。
下颚骨都凹了进去。
“你来了?”
高岳乐虽然跟越家的这两兄弟不是很熟悉,不过越泽的兄弟,他多少还是有着照顾和情分在。
“是不是我哥出事了?”
白胡看了他一眼,“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而且还需要你提供一份过往的病史。”
越韬一听,眉头中间的皱纹又深了一些。
“我知道了,可我能看我大哥一眼再过去吗?”
白胡点了点头,“我陪你。”
越泽的病房里很静,但唯一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是,被应该是正午的阳光却一点都没有透进来,整个病房里漆黑暗沉,只有一盏射灯开着。
越韬看到这一幕,心口就狠狠的跳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着,绞痛着。
“哥——”
他轻轻的喊了一身,可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却毫无反应,不过走进他的病床边,他的眼睛却是一直睁着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说不知道在等什么,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不曾动一下。
“已经醒过来有十二小时了,可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这样躺着。我给他全身做了检查,全身机体功能正常,可就是没有任何反应能刺痛他的脑电波。这么说吧,就像他的身体里有一个密闭的空间,他将所有人都隔离在外。明明能听到,却又听不到。明明能看到,却又看不到。高岳乐问我,他是不是醒了?我只能说,他是醒着,也可以说没醒。”
越韬走到病床边坐下,手指还有些冰,他轻轻的握了上去,却发现越泽的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也就是说,他能感觉到这份凉意,却也感受不到。
越韬的眼眶有些发涩,他忍着眼泪要掉下来的感觉,哽咽的问道:“有办法治疗吗?”
“我检查过他的身体,我发现了他手腕处的伤口。他的这种精神状况应该不是第一次出现吧?他是不是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病?”
越韬握紧他的手,那种突然失重的无力感,犹如千金顶压在了他的身上。
现在奶奶不在越家,他连寻求帮助的人都找不到。
“他之前有重度抑郁症,这样的状况在十千年,五年前和三年前都出现过。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还出现了自残的倾向。”
白胡眉头紧锁,这个病情比他想的要严重。
“那他服用过什么药物?”
“所有抗抑郁的国内外药物都试过,也接受过心理治疗。”
“我需要知道具体情况。”
越韬深深的看了越泽一眼,“我们去你办公室说。”
白胡点了点头,离开病房之后,整个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当中。
坐在白胡的办公室里,越韬用电脑将越泽的治疗资料调了出来。
“白医生,你只能看,不能留档,实在抱歉。”
白胡明白他的担心,毕竟一些这些消息于越泽和越家而言,都是不利的。
越韬不是怕伤害到越家的利益,更害怕会伤害到越泽。
“应该的,这属于病人的私人信息,未经当事人允许,我不会对外说一个字。这是我做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你放心好了。”
越韬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鼻梁,声音缓慢的说道:“我大哥的第一次治疗,是我母亲死后,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所以造成了幼年期的心理阴影。诱发了抑郁症,不过发现早,进行了心理干预,接受治疗之后他好了很多,只是服用了三年的药物就得到了控制。只不过母亲的死,对他的影响很大。而后我父亲又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虽然奶奶没有让我们见到韩影,可那个外姓的孩子和这件事情都成了大哥的一个心结。他一直认为母亲的死,就是父亲的薄情寡义造成的,一直以来这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隐患。”
“少年时候的情感缺失确实会给孩子的幼年造成很大的影响,从病例上面显示的用药量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药量已经相当大了。”
“是的。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后来的两年里,他已经可以进入到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中。虽然话不多,但我问他问题,他一定都会回答。”
白胡大概知道心里治疗的过程,一边对着电脑看着病例,一边说:“那是一种角色带入法,对少年时期的孩子会有显着的疗效,抑郁症就是因为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而治疗方法也可以足够的简单粗暴,给他希望,让他负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而你就是他的责任,他是你大哥。需要照顾你,抱住你的人。”
越韬窝在椅子上,一直挺直的脊背,早已经塌了下去。
“没错,他就是这样做的,我饮食起居他都会给我照顾到。他之前根本不在意我这个弟弟,可那个时候,我却能感觉到一个大哥的存在。好像一瞬间,他发现了还有我的存在,而且他越来越在意我,他的眼睛里会有我,目光会随着我移动,会叫我的名字,会带着我玩,哪怕他的话依旧很少。”
越韬的头垂了下来,说着手指胡乱的在脸上抓了一把。
白胡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一盒纸巾放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等他自己缓了一会儿,继续倾听他的话。
“第二次病情发作是五年前的一件事,这件事你这两天也应该有所耳闻。就是梅岭大桥的事情,具体的我就不说了,可这件事的结果是死了很多人。虽然这件事不能全怪我哥,可给他的心理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而且中间也发生了意外,被下了三次病危。最后是奶奶找人过来,不知道做了什么?反正大哥的情况很快出现了好转,可他却遗忘了一些事情。”
白胡挑眉,“你指的遗忘是什么意思?是因为病情的原因,意外失忆?还是有意思的选择遗忘?又或者……”
越韬犹豫了片刻,“是他的记忆被封住了一部分,也被他自己遗忘了一部分。”
“封住?”
对这个词,白胡却有着极为的不解,“你指的封住是?”
“也许在你这种尊重科学的医生,是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但你也不能否认在你从医的生涯中,没有任何堪称奇迹的事情发生,对吧?”
白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当然,医学史上,最不缺的就是奇迹。”
“可这些奇迹,你却很难用科学将它讲出来,或者研究出来。”
“是的,会有这样的一些案列,可毕竟占少数。”
“可同样创造出这些奇迹的人也是占的少数,对吗?”
对上他的目光,白胡欣然肯定:“不可否认,确实是这样。”
“那我说的封,就是封住了他某一部分,某一段,指定的记忆。就好比把你最重要的,最害怕的东西拿出来藏好,不被轻易的挖掘出来。”
白胡的眼睛不由的瞪得老大,这个对他来说确实是用科学解决不了的。
他甚至无法相信这种可以堪称为唯心主义封建思想的发散性思维,有些超纲了。
“这的有人可以办到这一点?”
越韬觉得他能够平静的问出这个问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事实证明,确实可以。我哥把五年前的那件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有一次电视播报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条新闻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
“可你也说了,他还遗忘了一部分的记忆,那这部分的记忆应该不是你说的被封起来了吧?”
“不是。是他选择遗忘的,那段记忆可以说是造成这件事的一个诱因,我想应该是他心底最害怕的那段记忆吧,无法面对,只能选择逃避。”
白胡斟酌的问道:“那他到现在也没有想起吗?”
越韬想到前段时间越泽突然对他问起五年前的事情,他当时就察觉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可那时候谁能想到结果会是如此呢?
“他想起来了。被封住的记忆终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它解封了。那段记忆被他想了起来,
我可以感觉到在他的心里对那段记忆非常的忌惮和害怕,但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白胡拿笔记了下来,“这可能是这次病发的潜在诱因。那他第三次发作的情况呢?”
“第三次的病发是他的感情受挫,他喜欢的女人骗了他,跟别人在一起了。最可笑的是,那个人就是那个顶着我们越家姓氏的外姓人,也就是我父亲再娶之后,韩影带过来的那个男孩。而这次的病发,也让我大哥察觉到了他这个精神上的疾病。他显得很紧张,不过却又有所克制和行动。他并没有完全深陷在绝望之中,他甚至也有在自己找寻方法治疗和克制自己精神上的波动。只是他用的方法很极端,也很粗暴。他将自己心理上承受的痛楚转移了,直接加深了自己的身体上。用另外一种更加痛苦和恶劣的身体摧残,强压在自己的精神上,痛苦到他无暇去顾及脑海中想到的一切,以至于这种痛苦完全被取代。我们老宅有一间刑房,全是他曾用过的刑具,那也是最可怕的过往经历。”
白胡眼角微眯,拿着笔的手都有些颤抖。
药物克制不了的痛苦,强加在自己的身体上。
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摧残,才会让他精神上的那种抑郁被身体上的痛苦所取代?
这样的痛苦又要如何承受?
白胡想象不出,就算想到了,他都不忍去描绘那个画面。
“那后来呢?”
“后来?”越韬想了想,“大概是她出现之后吧。”
“她?”
“是……易珩。她以我哥未婚妻的身份出现在紫园之后,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天生就是对头,两个人从见面开始就看对方不顺眼。可在不知不觉中,我却发现,我哥变了。他的话变多了,性格也变得更加外放,只要是提到她的事情,哪怕只是一个她字,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会活泛起来,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让我感觉他更加像个普通人了。再然后,他们在一起了,大哥整个人是真的变了。他爱她,宠她,娇惯着她……什么事都以她为主,从来不夹杂一点个人的情绪,这让我即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在他心中有了一个他真正在意和想要活下去的那个希望出现了。可害怕的却是如今这种情形,她生生的将大哥打回了那个深渊。而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却无法阻拦。因为就在上次易珩出事的时候,大哥就出现了这种病症,可治愈他的同样也是易珩。不过这一次呢?这一次是她亲手将他推下了深渊,要怎么救?你告诉我,要怎么办才能将我大哥唤醒?”
白胡一时间也没了声音,怎么办?
治疗心病最好的方法就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心药摆在那里,身为医生的他,却不敢下药。
毕竟他亲手从越泽身体里取出来的那枚子弹,是她打下去的。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那一枪打下去的不仅仅是子弹,还有这一种堪称为“决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