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说服你的。”吕布轻笑,站起身,将自身披着的披风为张燕披上,随后毫不顾忌地坐在了肮脏的茅草堆上,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揽住了张燕,这一刻仿佛看到前世身为小混混的影子,吕布拍了拍张燕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肩膀,勾肩搭背道,“反正我也难得清闲,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听行吗?”张燕目光冷淡的回嘴道。
啪!
吕布将腰间的宝剑拍在了地上,用他自以为人畜无害,实则狰狞的笑容道,“当然行。”
“咳咳,那你就说吧。”张燕收起凌厉的目光,回以笑容道。
“从前,有一个年轻人住在小县城,他所在的县城呢,几乎大部分官吏都残暴不仁,像个强盗一样,压榨百姓的血汗钱,装入自己的口袋,他们口袋饱饱,可很多人却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别说米饭,连粥都吃不起,每天的生活都是靠着山里的果子,有酸味的野草才能勉强生活,他发誓,终有一天,他要杀光这些贪官污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没日没夜的锻炼,就是为了变得很强,很强,强到不惧怕这些贪官污吏。终于有一天,他足够强,强到当地的百姓都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去找那些贪官污吏报仇,结果却发现…”
听到这里,张燕已经反应过味来,冷笑道,“骠骑将军,如果你想要说服我,大可以说出你的条件,没必要编个故事来引导我,我可不是徐州人,我不信佛的。”
“嘘……”吕布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张燕闭嘴,吕布看向下面的杂草,他的目光很深邃,很幽暗,声音也很轻,但是语速却陡然加快,“这世界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想要兑现儿时的承诺,光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还要有权势!所以他加入了强盗,因为强盗和官吏是对立面的,就像白天与黑夜,永远不能相容。他很强,为人义气,做起事来干净利落,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成为了这个强盗团体的首领,为了维持这个团体,为了满足自己能够久居人上的私心,他开始抢劫百姓,就像当初抢他的贪官污吏一样……”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自己的爱人,两人堕入爱河,结果……另一伙山贼团伙为了打压那个人,展开了一场有针对性的谋杀,那个人很强,他虽然已经四十岁,却依旧保持着壮年时的力量和反应,他躲过了一劫,可他的爱人却死了。此事过后,他一门心思钻到了发展势力上,杀人放火,他无恶不作,如果这世界上存在着鬼神,那他就是最恶的鬼,他曾挟持仇人妻女,逼迫仇人在他面前自刎,他曾为了一时喜怒,纵容手下屠杀过一个村庄的百姓。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他的势力变成了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强盗势力,就连朝廷都要畏惧三分,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个结,一个疙瘩。终于,在他将要老死的那一天,他找到了一个少年,和他很像,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少年或许是他的后代,但是在那时,这少年被他麾下的一个强盗分支给用刀捅死,因为他所发展的强盗势力太过强大,无数的人都投入到强盗势力中,打生打死,这少年也是如此。那一刻,他在想,他这么多年做的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现在他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用强盗的方式来对付官兵,终究都会变成强盗,就算他想引导这些强盗从善,也改变不了强盗的本性……那么你呢?你曾经的初衷也是跟那个人一样吧?结果呢?为了维持你百万大军的日常生活,你需要劫掠多少和你以前一样的无辜百姓?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是想做百姓,还是想继续做强盗?”
看着吕布的脸,张燕沉默了,吕布讲故事的方式很拙劣,甚至让人听到无聊,但是一字一句,都犹如长矛,扎进了张燕心中最软弱的一块。
“那你呢,你是贪官污吏……还是强盗?”张燕的口风已经有所松动。
“都不是。如果你喜欢,可以叫我飞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的飞将。”吕布很认真的说道。“嗯……李广到死都没有得到封侯赏爵,按理来说我比他强,你应该叫我超级飞将。”
‘超级你妹啊’
这句话张燕咽在了肚子里,没敢嘲讽出来,主要是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吕布。
“如果我投降,你会怎样对待我等?”张燕眼中闪着精光,想了想,最终问道。“我黑山军会和晋阳的百姓一样吗?”
“什么一样?”吕布不明所以然,一脸诧异。
如果郭嘉等人在这里,一定会第一时间感觉到张燕的用意,他这是早就羡慕晋阳百姓富裕,这才会率领自家军队来这么一场战争吧?总之,胜了不亏,输了也不亏啊。
“如果骠骑将军对待黑山军民能像对待晋阳百姓一样,让他们吃饱穿暖,丰衣足食。就算要了张燕这条命,张燕也代表黑山军民,愿降骠骑将军。”张燕干净利落地跪拜在地,叩首道。
“...…”
现代来讲,通常999规模以上的公司企业,所拥有的规章制度加起来有三四万字,如果换算成东汉末年的竹简进行记录,大概是一摞七八米高的小山头,那么一百万呢?这一百万还只是个笼统的数字,首先,以荀彧为首的并州官吏集团首先要对这一百余万百姓的原有户籍进行分类,并且记录在案,其次,要将这一百万百姓进行分配土地,平均每一百个百姓分配土地需要耗费一个官吏数日时间,最后,再根据现有每个户县的户籍进行扩充,由于这一百万人各县都塞不下去,所以需要采用村落制度,而村落制度的诞生需要牵扯到更多并州政策的改动。
作为黑山与上党郡的连接地带,壶口关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现在徐荣每夜顶着黑眼圈看着一个个黑山军军民络绎不绝,扛包携物,牵牛拉羊的从壶口关过去,恨不得把壶口关直接拆了才好。
徐荣尚且如此,何况荀彧?作为此次黑山军民搬迁到并州的主事者,无论大小事务,都需要由他点头才能付诸行动。
别架府上,议事厅经常出现数个日夜不绝的灯光,一个个神色匆匆的从事、书佐等属官捧着一摞竹简进去,再捧着一摞竹简出来,可怜的郭嘉和贾诩难逃一劫,被荀彧拉进了苦海,三人一起通宵达旦,熬夜已是家常便饭的小事。
而始作俑者的吕布和张燕此时却逍遥快活,骠骑将军府中,吕布宴请黑山诸将,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就差来个上马金下马银,张燕白饶等黑山渠帅感受到吕布的诚意,也是喜不自胜。
酒宴上,推杯换盏,看着宴席中间摇曳细腰的伶人歌妓,眼睛都看直了,哪里顾得上耳边传来那典雅悠扬的钟鼓之乐?
“张燕,我欲择黑山军精锐三万,建立黑山营,你觉得谁担任主将比较合适?”吕布按着酒樽,似笑非笑的说道。
一席话落下,原本嘈杂的酒席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大眼齐刷刷地望向吕布。
“呵呵。”张燕干笑一声,随后干净利落的回答道,“回主公,若非要我来说,昔日逮捕我的白袍小将,年少有为,武力纯熟,正好合适。”
“这还用问?肯定是张大帅啊!”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吕布循声望去,只见于毒正神情激动的叫嚷着,任由旁边黑山小渠帅如何拉扯都无动于衷,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瞪着吕布,仿佛已经意识到吕布要夺权的行为。
随着于毒起到带头作用,其余黑山诸将也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其实这件问题在座之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愿不愿意,迟早要面对,这黑山军是全员投靠的吕布,并非是联盟,二者不是伙伴关系,而是主从关系。哪家主子能容忍自己麾下势力有第二个声音?专权,这是每个上位者的本能。
“于毒,你喝多了,闭嘴!”张燕怒气冲冲地瞪了眼于毒,转身对吕布恭敬的说道,“主公,于毒一时失言,请念其初犯,原谅他一次。”
于毒见张燕如此作态,悻悻然闭上了嘴,闷头喝酒,身边其余的黑山诸将面色都不是很好。
至始至终,吕布都一句话未曾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黑山诸将的反应。‘到底是率领百万黑山军在汉末雄踞一方的诸侯,事到如今还拥有部下的拥戴,这种人格魅力,加上其在历史上的手腕,倘若不是身世太差,恐怕这汉末三国也有他一席之地。’
可正因如此,如果真的要用他,倘若张燕一时反叛,则并州势力将脱离他的掌控!因为这厮在黑山军民中的地位太高,前不久在壶口关擒拿此人,十九万黑山军二话不说就选择了投降。这种人就是双刃剑,可以杀人,同样也可以伤己。吕布扪心自问,他达不到曹操那种用人不疑的地步。
但是今天,他打算冒一次险。不为别的,就为那日在牢狱中张燕的那一番话。
心中已有打算,吕布不再犹豫不决,忽而站起身,虎眸沉凝地扫视一眼全场,最终将眸光落在张燕身上,一字一顿道,“黑山营主将是你,黑山军原有的渠帅都可以在你麾下担任副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支黑山营如果拉出去丢了吕某的脸,吕某会把你们解散,统统滚回去种地!”
张燕愣住了,他曾想过这支由黑山军精壮组成的新营主将会是轻松击败他的白袍小将,甚至想象过由黑山军里其他兄弟来担任主将,但万万没想到,这黑山营的主将居然是他!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曾经这一百万军民的大头领!别说冷藏起来,就算直接杀了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这家伙……居然将这黑山营交给了他,虽然只有三万人马,但这种任命是需要多宽的胸襟,多大的气度啊。
心脏在噗通噗通剧烈跳动,一股暖流升起,张燕难忍心中激动,跪拜在地,大声喊道,“末将张燕,愿为主公赴汤蹈火,绝无二心!!”
见大哥跪了,一群黑山渠帅也跟着跪拜在地,齐声呐喊主公。
在一番折腾和安慰之后,吕布送走了黑山诸将,望了眼满席的狼藉,几乎连鼎底的肉都被捞光,酒桶的底都要被喝光,心中复杂莫名,“这几千号人,也太能吃了吧?来人,把糜芳给我叫来!”
不出多时,糜芳快速赶来,由于并州这阵子很忙,涉及到大量钱财交易的事,吕布特意把糜芳从军营调来,在将军府中负责整个并州的财务计算,临时充当将军府长史之职。由于是临时任命,之后还会按照功绩给他升官,糜芳自然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为吕布心甘情愿的当个苦力。
“主公,唤我何事?”糜芳恭敬的躬身问道。
“并州如今有多少钱粮?”吕布看向糜芳,反问道。
“回主公。”糜芳皱起眉角,满是担忧的说道,“为了安抚百万黑山军,如今并州粮库,钱库已经空荡,为了填补空缺,武都太守杜曦招揽大量民力连夜开掘金矿和铁矿,打造钱币,但依旧入不敷出,按照主公吩咐,并州一应粮食不得变卖,只能大量贩卖驽马给诸侯联军换取粮食,荀别架出计将兵器库中多余的兵器运往冀州,换取粮草与弩机。对了,主公前些日子签署的文书,允许荀别架用一千五百上等匈奴战马解了燃眉之急。另外,鲜卑俘虏营已经铺好了道路,现在处于白吃饭的状态,荀别架命令其协助贾逵开掘通往离石的山道以及扩建河道方面。如今并州有数千商人,近万走货郎,此等规模的商人联盟足以支持并州和中原的交易,但我并非家主,难以利用到糜家走货的渠道,这还需我兄长点头,另外,并州如今的钱粮必须苛刻使用,计算精细,否则会致使大量国民饿死……”
也就是说,从原本的小康一炮打到了解放前,并州发展了数年,一下就重新变成了穷鬼…
“等等。”吕布打断糜芳,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道,“那将军府?”
“只够给属官奴仆开俸禄。”糜芳给予确凿的答案。
这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