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斯佩·梅里美的眼神逐渐凝结起来。
她红色的眼睛之中,那瞳孔在这个时候竖了起来,宛若一条蛇,一条等待着张开嘴的蛇,她就这么站在晚钟城堡的门口,看着远处那巨大的黑色阴影。
还有那一只眼睛。
那一只充满了死寂色彩的眼睛,倒映在了普罗斯佩所见的景色之中,祂,或者说,‘它’,这一个忽然出现在港口的,并且将一条船和港口一部分咬下的巨大黑影,这便是……奇迹,是奇迹吗?可能是,祂的模样很符合那位‘守望与圣者’的天使的神迹。
但是。
但是那位天使的神迹并不会如同现在这样,靠近人生活的城市,然后破坏人所拥有的事物,不论那一条船上有多少人,在祂张开嘴咬下的时候,船上的人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性,在肉烛被一同吞没之后,直接接触到奇迹本身足以让那些普通人的身体扭曲,即便是侥幸跳下来的那个男人,也在扭曲和污染之中崩溃。
——信仰失格。
这并不是奇迹,这是信仰失格,当死亡出现的时候,当那些扭曲和污染出现的时候,这已经不是奇迹的景色了,这是信仰失格,不论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祂都是一个会威胁到人们的存在。
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用回头看,普罗斯佩都能够猜到那是什么声音,有人无视掉了那广播之中的警告,也有可能是因为理性的好奇心,总之,某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他们去到了窗前,从房间之中看向了窗外,然后,看见了远处的祂,理所当然的,肉烛破碎了。
肉烛为了庇护他们那可怜的理智和思维,在注视之中破碎了。
第一声应该就是肉烛破碎的声音,紧随而来的尖叫声,就是失去了肉烛的人的惨叫,不过,还好,那些人应该还在室内,只要还在室内的话……他们就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去往拥有肉烛的地方,还有时间寻找生存下去的方式。
而不是在雾气之中等死。
“不论你是,什么。”普罗斯佩的口中,那话语依旧被用一种不太符合正常逻辑的方式切割出来,“现在你都不,应该来到,这里。”
卡昂佛尔是一座求知者的城市,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周,每一个月,每一年,都会有各种新的事物被创造出来,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用于应对信仰失格的工具,虽说那些扭曲的事物无法借用普通的物理介质进行破坏,但制作出一些足够发挥出作用的东西还是可以的,比如在港口,在晚钟城堡。
在那一道广播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晚钟城堡之中有一种更加明亮的光已经出现了,那是存放在晚钟城堡之中,更加大型的肉烛,一个足以将整个晚钟城堡庇佑起来的肉烛,只可惜,这一个东西似乎并不是完全品,不然刚才那些个人持有的肉烛也不会破碎了。
普罗斯佩的手擦过身上的那一条连衣裙。
“问询一。”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被她夹在手指之间。
“是否有,保护人们,的义务?”
据说,将一张纸折叠二十六次,也有可能是二十七次,二十八次也行,总之,将一张纸对折这么多次,它的高度就可以超过世界上最高的山峰,而在这些折叠起来的部分之中,足以容纳不知道多少的东西。
当然,她连衣裙上的那些纸张也是如此。
“回答,没有。”
普罗斯佩并非白旗帜的成员,也不是官方的成员,她没有任何义务保护她的同类,但,此时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那港口所出现的事物,那足以遮盖天空的黑色,那庞大而扭曲的黑色。
普罗斯佩的信仰,是‘星辰,求知与渺小’,求知者们的信仰,求知者们的追求,在这一条道路上迈步,便能够逐渐接触祂所给予的真理。
非自然的真理。
“我否认我,所接触过,的一切。”
——普罗斯佩是一位异教徒,不,这么说应该不对,普罗斯佩并不相信她的信仰给予她的真理,她聆听到的每一个口谕,对她而言都是最大的谎言,她信仰她的天使,但又反对天使给予她的一切,因此,在正常人的眼中,普罗斯佩的信仰是扭曲的。
可她坚信这一点。
那些折叠起来的纸张,那编制在华贵连衣裙上的纸张,折叠起来的是源自于‘祂’的话语,并非正式的口谕,而是混杂着扭曲知识的呓语,如睡梦一般的呓语,哪怕是记录下那些声音的文字,也无法被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聆听,或者是解读。
这是只属于她的呓语。
连衣裙上那不计其数的纸张里,微微散落了些许几张,而在脱离了连衣裙的瞬间,那纸张就开始翻开,第一次翻开,第二次翻开……随着‘翻开’这个动作不断重复,它也从不到拇指的大小延展成了一个不可被忽略的程度。
一个古旧的提灯从一个折叠的纸张之中垂落下来,落入到普罗斯佩的手中,她提着那一盏提灯,其中散发出来的温暖光泽照亮了她所在的这一小片世界。
肉烛,也是被折叠在纸张之中的物件。
【La malédiction des anges黑桃皇后的独弦琴】
“呓语。”她握住手中的长枪,那长枪是白色的,又好像是黑色的,最后才看出来那长枪本身并不具备色彩,它是一种澄澈的透明,透过它所看见的颜色,才是倒映在这一把长枪之上的模样,“我很,好奇你所,蕴含的真理。”
普罗斯佩·梅里美,骑士团余孽,。
——呓语其四。
这是长枪第二次脱离她的手,那是一个并不算快的动作,握紧长枪,然后抛出,那一把长枪在地面之上以一种并不算快的速度飞出,按理来说,这样子的速度它早已经摔落在地上才对,但事实却是这一把长枪没有任何下坠的势头,而是继续前行。
叮。
然后,这一把长枪的速度猛然加快。
叮。
更快。
就像是阶段性的攀升,这一把长枪在这样极短的时间内连续几次加速,等到几次呼吸之后,它的速度已经超出了肉眼可以看见的极限。
叮。
这一把长枪到达了港口,在它即将到达那黑色所在的地方的时候,普罗斯佩的手抓住了它,仅仅只是一瞬间,普罗斯佩就已经从晚钟城堡到了这里,这并不是什么移动,而是直接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从‘晚钟城堡’直接到达了‘港口’,她抓住这一把长枪,然后,整个身体带动着长枪一个转动。
这并不是天使的馈赠。
『祂说,我给予你你所奢求的真理,我告诉你你所奢望的知识,但你将其全盘否定,将我所给予你的一切全盘否定,你抗拒你的信仰给予你的一切,即便你本身是一个虔诚的人,你既追求真理本身,又抗拒真理本身』
那是一个庞大的黑色,和祂比起来,人实在是过于渺小了,哪怕是晚钟城堡,在那黑色之前也显得如同孩童过家家一样,站在那黑色之前,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那黑色的、带着一点白色的死寂眼睛看着普罗斯佩,在那弥漫的黑色之中,曾经有火焰闪烁。
啊。
祂张开了嘴。
海浪发出汹涌的声响,连带着整个港口都发出狰狞的声响,在祂动起来的那个刹那,一切支撑着祂的物质都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声,祂太庞大了,即便是密度再怎么低的物质,堆积到这么庞大的时候也会显得沉重,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密度低的东西,这是一个非自然的存在。
在普罗斯佩的那一把长枪上,涌现出了大量的符号,那是过往的求知者们计算过的公式、符号,那些数字搭建出一个又一个被探寻出来的真理,但是,在这些公式上,一道横向划去了它们,将一切已经书写出来的公式划去,否决。
『你所渴求的是什么』
呓语的声音在普罗斯佩的耳畔响起,这便是呓语其四所感受到的一切,在步入非自然的时候,那些呓语的声音就会出现在她的耳畔,不断诱惑着她,扭曲着她,每一位能够听见这些声音的人都知道这是不能够认同的呓语,然而,在听见这些声音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总会有人坠入其中。
那一盏肉烛挂在长枪的末梢,不论普罗斯佩的动作幅度有多大,那一盏肉烛始终挂在长枪的末梢,她在空中追下,将那一把长枪对准黑色的一角。
——坠落。
庞大的符号……不,庞大的被‘否决’的符号和公式坠落下来,随着长枪一同坠落,那些缠绕着长枪的文字没入到黑色之中,紧接着,那些黑色的角落开始崩解,属于普罗斯佩的力量将一切已有的存在进行解构。
解构那黑色的祂。
『你所渴求的是什么』
普罗斯佩渴求的,是真理的对立面,是一切既定事实的反面,是无法被正常解构的,充满矛盾的……
‘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