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血色剑气所过之处,恶鬼怨煞瞬间魂飞湮灭。
剑气裹挟着磅礴威压迅猛袭来,男鬼瞳孔骤缩,脸上闪过一丝惊惶,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急速后退。
几乎就在他撤出的刹那,原本站立之处,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剑痕突兀出现,碎石飞溅。
男鬼望着剑痕,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忖道:“好家伙,这要是被砍实了,即便我有这身修为,也得脱层皮!
“这剑……有点意思,”男鬼啧啧惊叹,目光在照雪剑上打转。
可转瞬之间,他却又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满是遗憾,“刻在剑体中的剑阵很强,不过可惜,这剑身只是残次品,仅能发挥其十之一二的威力。”
细细回味方才照雪使出的力量,男鬼惋惜之后又觉后怕,若是照雪品质上乘,承受得住其中剑阵的力量,那定然是一大杀器。即使自己高南流景两个境界,要想完胜,也必然不可能。
望着照雪触发的剑阵,南流景也是震惊不已,他竟不知照雪中还藏有如此阵法。是师兄设下的,为何从未与他说过?
震惊过后,男鬼评价的话语回荡在他耳边,他心底的不安愈发浓烈。
若照雪真是残次品,那定然是承受不住那方剑阵的威力的。
“……照雪,回来!”
南流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丝毫不顾身体的虚弱,上前想要收回照雪,可照雪压根不受他控制。
“吟——”,又一声剑鸣,似有凄哀声传来,南流景看见照雪雪亮的剑身上出现道道斑驳裂纹。
“嘶啦嘶啦——”,照雪剑体从内到外缓慢裂开。
与此同时,赤银交织的剑阵全部显现,是一株盛开的银蕊红莲。凌冽的剑气直接灭杀此地大半怨煞厉鬼,修为较深的鬼将也被重伤奄奄一息。
面对如此杀阵,男鬼面色微凝,双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瞬间,周围的鬼气疯狂涌动,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朝银蕊红莲抓去。
“砰——!”鬼气和剑气相碰撞,形成极大的威压,整座墓穴中具具黑棺碎裂,枯骨化为齑粉,怨魂厉鬼于惨叫中魂飞湮灭。
而照雪再承受不住剑阵威力,“嘶啦”一声,雪亮的剑身彻底碎裂,七八块铁片“哐啷”掉落在地,失去往日光泽。
“照雪!!怎、怎会?!”
照雪碎裂那一瞬,南流景只觉心口猛地一痛,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
望着地上掉落的碎片,气急攻心之下,他猛地吐出大口殷红的液体,那身白衣上又染上一片血渍。
照雪损毁,赤银剑阵威力大减,只能勉强形成防御剑阵护卫着南流景,可好歹为南流景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尚存怨煞再次围攻过来,但还没等他们靠近那道可口的美食,便被一股威压给压制住,无法上前半步。
男鬼抬手挥散身前漂浮的灰尘,目光落在吐血不止的南流景身上,眉头微挑,戏谑道:“不过是把残次品,又不是什么绝世灵剑,小友何必为它这般痛心?”
貌似觉得自己话有点伤人,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指点意味,继续说道:
“能在剑中布下如此剑阵的炼器师,必然有能力再铸造一把。以小友的身份地位,要得到一把更上乘的灵剑,并非难事。”
南流景没有应声,低头随意拭去唇角血痕,蹲下身去捡照雪碎片,也不顾双手被锋利铁片划伤。
他确实可以再拥有比照雪更好的灵剑,可,那不一样的。师兄若是知晓他将照雪弄成这样,定是要气恼了。
保命逃生的法宝他不是没有,只是,只是就如那巫族阴魂所言,在凡人界,在不归陵中,他处处受制,压根使不出其中作用。
“啧,”见此,男鬼摇头,也不再做其他废话,直言道:“小友,留下八宝云彩琉璃瓶,我便可放你离开,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将最后一块照雪碎片收入芥子袋中,南流景强撑着身体站起,召出八宝琉璃瓶。
“如前辈所言,八宝琉璃瓶可以交给前辈,但得等到晚辈安全出了不归陵。”
以他现在的情况,也带不走八宝云彩琉璃瓶中的阴魂,再继续纠缠下去,已然没有必要。可他得确保自己能安全离开不归陵。
可闻言,男鬼轻嗤一声,掌心瞬间凝聚起一团幽蓝鬼火,鬼火发出滋滋的声响,将周围的鬼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
“小友,我对伤患可没出手的兴趣。再者,这可不是交易,容不得你讨价还价。”
南流景眉头紧锁,握住琉璃瓶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节泛白,心中权衡着利弊。
“前辈是不会动手,可此地怨煞厉鬼数不胜数,前辈也知我如今的情况压根无法走出去。”
男鬼轻笑,反问道:“那我怎知小友有没有在不归陵外设下陷阱,坐等我跳入?”
一人一鬼相互都不相信。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而极致冷漠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既如此,那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那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的气息如汹涌潮水般瞬间笼罩整个墓室。
原本蠢蠢欲动的怨煞们,在这股气息的压制下,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风刃撕裂空气,瞬间斩灭男鬼手中的鬼火。
男鬼瞳孔骤缩,身形如鬼魅般急速闪身躲避,同时周身鬼气翻涌,瞬间凝聚成一面黑色盾牌,堪堪抵挡住这突如其来的杀招。
就在这短短的几息间,无数红衣傀儡如从地狱深渊涌出,瞬间布满周遭。
大片的红色与墓室中浓重的黑色怨煞相互对峙,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那清润却又透着极致冷漠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让南流景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他呆愣地、不可置信地循声望去,只见赤银剑阵前,一身如修竹的男子如幽灵般凭空出现。
男子白发赤眸,脸上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手执玉扇,身着血煞红衣,仿佛是从九幽地狱踏血而来的夺命罗刹。仅仅一眼,便让人胆寒不已。
南流景虽看不清来人面容,但那熟悉的气息让他瞬间笃定。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可刚踏出这一步,便似是被定住一般,僵在原地。心中如打翻的五味瓶,复杂的情绪翻涌不息。
“江……江叔,是你吗?”
南流景声音极低,带着一丝颤抖,没半分底气。这些年,他认错人太多次,所以他对此早已没了自信。
来人正是江夜雪,用他原本相貌示人的江夜雪。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响,江夜雪侧头,却并未应声。
目光落在那试探一击中毫发无伤的男鬼身上,他眉头微微一挑。
这阴魂的着装和气质,怎的与巫相和那般相似。江夜雪心中感到怪异,若不看脸,他差点以为眼前的男鬼就是巫相和死后所化。
男鬼抬手挥散眼前的灰尘,同样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面色愈发凝重。
刚刚的交手,是相互试探,亦是警告。捻了捻头上逍遥巾垂下的丝带,男鬼面带思虑。
这不速之客道行高深,真要动手,只怕两败俱伤,不得好处。再继续纠缠下去,已没必要,反正他又不要这俩人的性命,只要留下他巫族阴魂就可。
环视一周因之前几番打斗,而几乎沦为废墟的墓室,男鬼深深叹了口气,收起先前的随意,神色变得严肃而郑重。
他直视二人,沉声道:“二位小友,我无意为难你们。我巫族全族阴魂镇守于此,只为净化战场中死去将士的怨念,度化怨魂,守护此地安宁。”
“若你们将我巫族阴魂收走,不归陵中未曾度化的七万怨魂便会因此失去镇压。届时,怨魂冲出此地,为祸世间,西蜀必将生灵涂炭。”
说着,男鬼的目光转向南流景,继续道:“小友先前不惜消耗自身灵力,也要度化贪一和嗔二两大墓穴中的怨魂,应是心怀大义的良善之人,想必也不愿看到这样的惨状。”
“所以,还望小友能归还我巫族四十一阴魂。”
闻言,江夜雪的目光同样投向南流景,淡声道:“你想怎么做?”
这是将决定权交到了南流景手中。
男鬼所言,与巫相和的说法有着些许出入。
巫相和曾说,巫族世世代代受诅咒,死后魂魄被困尸身,若没有本族人超度,便会被死前经历折磨,甚至会变成阴尸、阴魂,危害世间。
巫族七十三人于二十五年前战死,葬在不归陵,因不归陵设有禁制,巫相和无法前来,这才与他们做了交易。
可眼前阴魂却说,巫族族人是自愿镇守于此。
江夜雪对巫族和不归陵并不熟悉,难以判断男鬼话语的真假。但南流景与巫相和早就相识,或许知晓其中隐情。
南流景握紧手中的八宝云彩琉璃瓶,略作思忖后道:“如前辈所说,巫族七十三人全部死于二十五年前西蜀与无疆的大战。”
“但世人皆知,有一人一直留守在婆娑河畔,四处度化怨魂,还用巫族巫术以及巫族特有灵药唤兰治病救人。”
“而此人正是巫相和。”南流景说着,自芥子袋中取出一方画像,将其递展给男鬼。
他紧紧盯着男鬼,语气一转:“前辈若真是巫族族人,当真不认识巫相和前辈吗?”
“若不相识,巫相和前辈又如何知晓巫族各种秘术,承担其责任,终日辗转在度化亡魂之事上,还执着于接送巫族阴魂重归旧土。”
“巫相和……”
男鬼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视线落在那方画像中除了脸几乎与自己无异的人,看着那人腰间陶笛上巫族特有的图腾,他只觉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紧接着,一阵剧痛如敲骨吸髓般袭来。
他双手抱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巫相和……是谁,为何如此熟悉?
若是巫族人,我怎会没有半点印象,怎会!?
“他是谁!……而我……又是谁?”
慌乱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身后,那些对江夜雪二人虎视眈眈的怨煞上,他脸上的痛苦逐渐被茫然取代。
他突然发现,他竟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要镇守此地,要净化死去将士的怨念,让他们能重入轮回。
目光扫过墓室中排排棺木,看着棺木中残缺不全的遗骸,血迹斑斑的残破战甲,断裂的刀剑战戟,以及怨煞厉鬼中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刹那间,一段段血色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到,战火纷飞的沙场,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喝酒取暖。
有人大笑着喊道:“将军,您神通广大,此战凶险,要是……要是我们回不去了,您可一定要带我们回家!老汉我不想死后变成厉鬼,祸害自己守护的家园。”
其他人纷纷应和:“是啊,将军,您一定要带我们回家,我们都想落叶归根。”
“将军,咱们可说好了,您可不能失约。”
他看到少年将军眼中闪烁着泪花,虽面露不忍,却还是坚定地一一应下。少年将军其实想安慰他们说:他们一定能活着回去的。
可是,依那时的战况,劝慰的话显得太假,所以他终是没说出口,因为没人相信,毕竟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看到,那场大战最终胜利了,可西蜀二十万将士,最终仅五万人得以生还。
而那群陪他喝酒的兄弟们,一个都没回来,他的族人也全部葬身沙场。
他看到,铅灰色的天幕沉甸甸地压下来,浓厚硝烟在天地间翻滚涌动。在两国交锋的战场上,箭矢如蝗、刀光似雪,士兵们如困兽般殊死搏杀。
嘶吼声、惨叫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鲜血汩汩流淌,将大地染得通红,残肢断臂星罗棋布,一眼望不到尽头,俨然一座人命祭天的炼狱 。
“将军,快走!活下去,我们可是说好了,您一定要带我们回家!”
“族长,别管我们了!我们走不了了,您一定要活着,不然我们死后若得不到度化,定会变成阴尸作恶。”
“将军\/族长,活下去,你一定要带我们回家!”
他还看到,那位少将军、少族长,带着满身伤痕,在不归陵立下满山墓碑。
以包括他在内的巫族七十三人为祭品,布下五毒化煞阵,净化贪嗔痴慢疑五毒怨念,度化因战争而死的亡魂。
无尽的绝望、窒息感时隔二十五年再度袭来,男鬼脚下踉跄,如何也站不稳,他只得手扶在旁边的棺木上。
他好像……想起来了!他是巫族最后一任族长,是二十五年前那场大战中全军覆没的巫家军将军,是巫家军唯一的幸存者。
可是,在参军之前的记忆呢,为什么他想不起来半点关于参军前的记忆。
巫相和到底是谁?
西蜀巫族七十三人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亡故,眼前二人所说的巫相和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会巫族术法,还懂得培育巫族特有的灵药唤兰,会有巫族世代相传的化怨陶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