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一提的是,二月末,仅有几面之缘的县令派人送来了五十石粮食。
在这样的灾年,这已经是足够大的善意了。
即便是王清晨也不得不领情。
由于丁忧的缘故,两人的交情并不露骨,也即没有互相宴请增加交情的机会。
不过,只要王清晨领情,这个善果便是结下了。
王清晨自然清楚,受灾之时,县城的影响肯定要更大一些。
毕竟县城居民多数不事生产,一旦交通堵塞,城里就会缺粮,居民就会恐慌。
这种情况下,还能调五十石粮食过来,实在是解了王清晨的燃眉之急。
尤其是,后续村子又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幼童。
这些多是听到了些许风声,将孩子丢在村口,大人却不见踪影,赌的便是人心。
直到三月,村中收养孩子已经过百。
兹事体大,即便是王清晨,也不得不写一块陈情碑文立在村口。
万一引起一些不好的猜想以及弹劾,那王清晨的官名可能就真的毁于一旦。
‘景佑二十一年冬,天降奇祸,白灾陡至,数日不绝。
道路冰封,屋舍倾颓,失家者无计。
臣,丁忧在籍,目睹斯景,痛心疾首,忧百姓之疾苦,怀恻隐之仁心。
遂与族人紧急商议,竭尽绵薄之力,决意广施援手,收养流离孩童……’
大意就是讲述事情经过,算是工作留痕,万一日后有什么麻烦,也算有个印照。
三月
早就忍不住迸发的春意已经铺满大地,行走都有些困难的积雪随着天气的逐渐升温几乎彻底消融。
如果不是偶然在背阴处发现一两片尚未消融的积雪,所有人都会认为那场暴雪仿若梦境一般。
不过,村口汹涌的河流和村中尚在修复的房屋,却是昭示着一切都是真实经历。
“夫子”
“夫子”
……
这些村中收养的小子如今也算是村里的一份子,别人不曾珍惜的读书机会,这些孩子却是珍视如命。
一个人一生中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绝无仅有,能够把握这种机会的更是凤毛麟角,他们却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紧抓不放。
“嗯,可是去给坝上的人送饭?”王清晨问道,此时村中力所能及的杂活多是这些孩子主动请缨。
“是的夫子”
几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抬着几个大竹篓,显得有些吃力,不过一个个却是很有精神。
“嗯,去吧,记得明天的早课别迟到了”王清晨提醒道。
他以前带的识字班只有小猫三两只,如今却是一大群了。
他还是很欣慰的,至少热热闹闹的才有学堂的样子。
至于在村中学习的学子,去年中举者了了,放在整个襄阳县其实也还算不错。
只是其中多数都不是富裕人家,基础未免有些不足,再加上调教时间不长,收获也并不尽如人意。
因为这一场大雪的缘故,年后,这些学子大多都到县城谋生计去了。
毕竟他们也有家人需要照顾。
或许养活自己之余再努力科举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因为这场大雪的缘故,村中原有的夫子也无暇前来授课。
所以,王清晨现在算是整个村子所有孩子的夫子。
“知道了,夫子再见”
“夫子再见”
“夫子再见”
几人作揖行礼之后,便抬着竹篓朝着河坝方向前去。
……
“爹爹,爹爹”不知怎么回事,小家伙和他爹好像更亲昵一些。
“河坝怎么样了?我听爹说河坝都垒到半人高了?”看着王清晨巡视河堤回来,源冰也有些急切地问道。
自从融雪开始,村口的小河水位便持续暴涨,淹没了最低洼的地方之后,已经快要将村里修建的围坝给淹没了。
这些日子村里人每日每夜地守在河坝上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个月不降雨的话就没事”王清晨也有些担忧。
如果来一场春雨,河坝能不能坚持住,还是个考验,而且这还是他们临时加建的河坝,以往的浅坝早就已经淹没。
“对了,拖拖动身了没有?”王清晨接过胡乱扑腾的小家伙,也让源冰松散一些。
小家伙马上就一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嗯吃完早饭就动身了,一路快马最多三天就能到京师,时间肯定赶得上”源冰说道,此行为的就是将那张白虎皮送至东宫贺宴。
那么大一张白虎皮作为娘家的礼物也肯定出彩。
“嗯,那便好,对了,爹娘呢?怎么四下不见?”王清晨问道。
胖墩墩的小家伙王清晨抱一会胳膊也累的不行,只好将他放在兽皮缝制的爬爬垫上。
“瑾儿这不是马上周岁吗?娘去镇上采买些东西,顺便提前给师父说一声,到时候大家吃顿便饭才好,娘还说,既然宴席不好摆,抓周还是要的。”源冰解释道。
“我说娘怎么缝这么大一个地垫呢,原来是给小家伙提前练习啊!也好,咱们两家也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前些日子,王父便在村里四处搜集厚实皮毛。
他娘还专门挑拣颜色一样的给自家孙儿缝了这个爬爬垫,想来这全是白氏的主意。
“不求吾儿封王侯,做一富家翁足矣”看着小家伙四处乱爬,王清晨却是没来由地伤感起来。
“夫君”源冰为人母之后,心思却是更加细腻,自然感受到了王清晨的情绪变化。
“没事”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选个好时候”王清晨说道。
这个时节确实不算好,如果换做平时,府内府外肯定要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的,想来和他爹一样,也不是个享福的命。
“对了,最近小碗又来信了吗?”王清晨问道。
“小碗倒是没来信,不过小弟倒是又来了一封”年后,小家伙便经常穿信,想来给他留下的银子多数都花在这上面了。
“小妹如今在东宫如今应该也无暇脱身”源冰替小碗辩解了两句。
这自然也在王清晨的预料之中,未来的皇储周岁,必然要大操大办。
皇室血脉绵延,对外也是极好的信号。
“嗯,无事便好”王清晨知道自家妹子性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而且听小弟来信说,彪儿如今比瑾儿还要胖上几斤呢,陛下也相当宠溺”
两个小家伙同一天生日,想来以皇室的条件养的是不错的。
只是两个小老表如今却是还未曾谋面。
天气渐暖,而且没有下雨的预兆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
趁着天气不错,族人已经开始整理田亩。
如果半个月内没有降雨的话,水位很快便会下去,今年的农耕受到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
“小瑾儿选这个,师爷这里有好东西”柴胡晃悠着手中的医书,似乎已经预定下了关门弟子。
大灾之后没有大疫,对于柴胡来说自然是最好的消息。
而且家里人也平安躲过这场灾难,这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
“听奶奶的话,选这个,这个肯定好”白氏指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青铜钮印玺,招呼着自家孙儿。
这正是王清晨的官印,实在磨不过自家母亲的唠叨,王清晨也只好贡献了出来。
“小马好玩吧?爷爷再给你刻怎么样?”
“都给你说了将这些玩意儿收起来,万一瑾儿学坏了,我看你怎么办?要不还是选书吧!子承父业”
白氏目光在印玺,书籍,毛笔之上一掠而过,最终一脸期盼地落在了一本《论语》之上。
“你想儿子选什么?”王清晨问道。
小家伙此时正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一众手舞足蹈的大人,一点也不着急,显得十分稳重。
“选什么都好,你觉得呢?”源冰说道。
对儿子,源冰倒是没有太大的期盼,毕竟以他们儿子的身份,她自信不会差的,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便好。
“或许……”王清晨还没说出口,小家伙扭着屁股开始动了,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氏准备的小玩意儿很多,笔墨纸砚,书籍算盘,铜钱印玺,箭矢翎羽,笛子玉佩等等,总之都是一些志向高雅之物,除了王父给小家伙刻的木马。
这个是小家伙自己带过来丢在垫子上的,王父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本还端坐着泰然处之的小家伙竟然站了起来,一步一颤地在毯子上动了起来,直到几小步之后。
站定……
缓缓蹲下……
饶有兴趣地拿起了那个价值最大的印玺以及旁边去了箭头的箭矢。
随即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飞速的将印玺往嘴里放。
不过,龟钮不太规则,勉强只能尝尝味道。
或许是印泥味道不佳,随即便想换个口味。
“别丢”
“别丢”
……
霎时间,包括源冰在内,几个老人都紧张了起来。
“娘亲抱”看着自家母亲紧张的模样,小家伙茫然了两息然后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丢下,站起身伸手要抱。
“是印纽吧?是印纽吧?吾孙果然有将相之姿”白氏神情激动。
望孙成龙,不外如是。
“是是是”王父也是高兴,虽然这代表不了什么,但又代表了什么。
“但愿别是个纨绔就好!”看着自家老娘激动地想要和他人分享喜悦,王清晨只能暗自嘀咕道。
抓周过程并没有很繁琐。
不过两家人还是吃了一顿简餐,因为时节并不合适,所以餐食并不是很丰盛。
不过提前半个多月准备的王父,还是准备了两个野味。
现在这个时节,别说镇上,城里开门的店铺都没有几个,所以说小家伙降临的很不是时候。
至于小家伙身处京师的小老表,此时则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
东宫,此时处处洋溢着别样的喜庆氛围。
礼部主持,宗正寺记录,场面不可谓不大。
同时,今天也是小家伙入宗室族牒的日子。
前庭之上,华美的锦缎自殿宇飞檐垂下,地上铺就的精美绒毯,绣着象征皇家威严的精美金龙,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奢华。
庭下,摆放的无数奇花异草,红似火,粉如霞,白胜雪,一个胜一个的娇艳。
如此盛景,将整个前庭装点得犹如仙境一般。
不过,此时身着明黄色华丽服饰的王清晚眉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愁容。
“孙妃娘娘,小主已经洗漱完毕了”
“殿下在正厅等着呢,听说陛下一会儿也会过来”看自家娘娘仍在愣神,那嬷嬷只好再次出言提醒道,毕竟陛下面前出了差错谁都好受不了。
“嗯知道了,彪儿呢?”
如今的王清晚早就不是那个跟在哥哥后边的小女孩了。
此时,她周身雍容华贵之态才刚刚显现,但是已经足够震慑东宫的魑魅魍魉。
“小主正在拭身,稍后……”
“还是我抱着去吧!”王清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势不容拒绝,那嬷嬷不好说什么,只能噤声应下。
随着王清晚怀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步入前庭,前庭才终于彻底热闹起来。
小家伙那粉嫩的小脸蛋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四周,对这热闹非凡的场景充满了新奇。
“小殿下一脸福相,必定福泽深厚。”
“我看小殿下必定是聪明伶俐,日后定能有大作为。”
“小殿下周身龙虎之气萦绕,必有龙虎之姿”
……
小家伙还未到现场,奉承之声便不绝于耳,其中多是京中权贵,世家大族。
而专门准备的长案之上,早已精心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抓周物件,多数都是追附梁朝的势力相送。
其中不乏奇珍异宝,精美古卷,印信图章等等。
只是那桌案之上铺陈的巨大白额吊睛虎皮却最为醒目。
“抱抱”小家伙倒是十分机灵,到达前厅的第一时间便伸手向梁朝,生怕累着自家娘亲。
“来了”刚刚还忙于逢迎的皇太孙,此时却是哈哈大笑着接过自家的胖小子。
“嗯,殿下久等了”王清晚朝着梁朝施了一礼。
接着又朝着刚才恭贺的诸公施礼,仪态十足,凭此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她竟然出身自农家。
王清晚脊背挺如松,端庄稳重,颔首垂目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一颦一笑皆成画,一言一行俱显情,这份从容无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