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远出来走了一圈儿,连富海那儿他都去了,给留了一杆烟袋,说是早年间底下人孝敬的。
黄铜的烟袋锅子,紫檀木的烟杆儿,白玉的烟嘴儿,无处不讲究。
富海捧着东西,半天没说话,最后擦了擦眼角儿,拉着他的手,就说了一句,“老兄弟,保重啊!”
自那之后,秦大爷就再也没有露面了,不过肖远安说,他脉象还好,就是人总是疲累,老是躺着。
自从知道他出门去辞路了,肖远安就小心翼翼的守着,每天都熬些参汤,看着他喝。
甚至睡觉都搬到师父炕上去了。
秦文远不让他一起住,老头儿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不好意思也怕孩子嫌弃。
肖远安不由分说的把自己的铺盖搬了过来,“您把我从小庙领出来的时候,我也就刚到您大腿。
现在我高您一脑袋,您养我这么多年,还教我本事,我要是嫌弃您,那可就不算人了!”
在他全天不离身的伺候下,秦文远顺顺利利的过了年。
等到破五的鞭炮一响,大家心里都一松,觉得大概是没问题了。
这老人呐,最怕过冬天,只要是把这一冬熬过去了,大概率还能再活一年。
可是到了初七,秦文远开始嗜睡了,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睡不醒。
连安觉得这跟自己那年渡劫的时候差不多,大家都讨论着要不把老人家也往付宁他们家抬一回。
可是还没动手,秦文远已经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了。
肖远安是个大夫,这两年也开始独自看诊了,生离死别见过不少,但真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这个疼是个什么滋味。
王四姑和刘公公跟着一块儿帮忙,大过年的白事铺子都关门了,付宁和付闯只能自己动手帮着搭灵棚。
上门来吊唁的除了付宁他们兄弟几个,就是小庙里那三个老太监了。
秦文远从来不说他家里的事儿,大家也不知道这个世代行医的秦家到底在什么地方。
“远安,秦大爷身后事怎么安排啊?”付宁在棺材前摆上供桌,点起长明灯,问起下一步的计划。
肖远安抽了抽鼻子说:“我问过师父,他每次都说把他烧成灰,找个地方扬了就行,可我不能这么干呢!”
小庙里的三爷正拈了香往香炉里插,听了这话就插了句嘴。
“你师父是心里有怨气,他因为家里的事儿遭了难,可他们家的人把他送进宫里之后,一回也没来看过他。”
难怪呢,大爷从来没有找过家里人。
肖远安前些日子也悄悄去看了几块地方,还没来得及找先生点穴呢,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也没地方再找人去了。
三爷把手放在棺材上摩挲了两下,“老家伙,你也别为难孩子了,跟我们就伴儿去吧,西山景色尚可,将来老哥儿几个泉下也是个伴儿。”
刘公公这个时候刚好走过来,把一碗元宵摆在了供桌上,听了他的话,也对着棺材说:“老秦呐,你去吧,将来我还有地方找你去呢。”
看见那碗元宵,肖远安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抱着刘公公断断续续的说:“刘叔,我师父到了也没吃上您亲手给他做的元宵!往年他都能吃一大碗呢。”
刘公公安抚了他几句,站在边儿上跟三爷说话,他原本是御茶膳房的掌案,跟慎刑司也算是熟人。
他玩儿了一辈子的面团,跟秦文远关系不错,大家就一起凑钱买了房子,不成想出宫之后让人家给欺负了。
不过福祸相依,他是没占了大房子,可是落了个清净,跟秦文远和王四姑一起住,都还算是脾气相投。
要不然,他现在在隔壁,得腻歪死!
正说着,隔壁又开始嚎上了。
那姓赵的和姓高的两个太监都从老家叫了侄子过来伺候,开始的时候,他们俩仗着手里有钱,还有几大箱子东西,那腰杆子挺的。
可是时间一长,侄子们发现这叔叔、大爷只有点子钱,但是再没有皇上跟前那些权力了,也就不那么供着他们了。
甚至在外头吃吃花酒、赌赌钱的开销,也都让两个老太监出。
太监这辈子就靠钱做底气呢,那铜板都恨不得串在肋骨上,让他们这么花,不翻车才怪呢!
两个老家伙就动了把这些侄子们打发回老家的心思,可有一句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见识过了京城的繁华,谁愿意回乡下土里刨食去啊?!
两家的后辈一商量,把两个老太监给关起来了。
不给饭吃、不让上厕所,就圈在小屋里,想出来?拿东西换!
两个老太监手里的东西这两年也出了不少了,剩下不多的那点儿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眼看着把油水榨干净了,他们把人放出来,可是还想住正房?倒座闷儿着去吧!
两个老头儿被赶到了原来让刘公公住的那间南房,连个正经窗户都没有。
天天两顿粥不说,一到饭点儿还得听着人家数落,动不动就被侄子们呼来喝去,半点儿老太爷的架子都没有了。
刘公公跟三爷说着这些,心里那个解气,也就会欺负我,有本事接着跟侄子们折腾啊?!
这边儿忙着办丧事,谁也没注意,第二天隔壁院子里没声儿了。
等院子里都布置的差不多了,连安在家给写了挽联送过来,又帮忙把帐子挂起来。
肖远安给刘公公和王四姑道不是,因为赶上过年,秦文远的棺材得在家多停几天,等出了正月才能拉到西山去。
刘公公不在意,“一辈子的兄弟了,多停几天,我还能多陪他几天,没事儿!”
王四姑更不在意,她住在跨院,把院门一关就是两家。
三爷则凑在付宁身边说起了黄琛的事儿。
“黄爷让孩子们回来了,给我们带了句话:潜龙在渊。”
见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付宁也小声儿安抚他,“您别放松了那些孩子的功课,过不了两年就有飞龙在天的时候,但是亢龙有悔,还是得做做打算。”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咣”的一声,院门被人从外头给踹开了。
大家都是一愣,全都扭着头去看。
就见一队警察冲进来了,最前头的那个警察提溜着警棍,对着他们这帮人指指点点。
“谁是秦文远?!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