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带仆从同行,没人服侍,他就就地租用几个,反正他不差那几个钱。
于是每到一处,他就会先吃吃、喝喝、玩玩,品完了当地特色,不疾不徐才出发下一个州城。
他有本事在智勇冠一时的彧君的眼皮子底下欺天诳地。
脑壳里的算盘不知拨得有多熟练。
那他就不会不知道,自踏进南国领土,围杀他的高手便一波接一波地出现,比在彧国境内多了三层不止。
可他却不知加快进程,早日处理南武方面的事务,早点回去京都,得个轻松,反而还与那些不报来头的杀手过招,将喊着要他性命的人打伤打残。
好几回见他应付不及,云渡还暗中帮了几把。
到了六月初,苏诫才终于抵达儋州伐木场,工部大司空左岩看见苏诫到来,老泪一抹,再见恨晚……
暗里,寒光凛凛一双眼珠子差点没恨瞪掉。
国之股肱,朝廷要员,他苏诫轻飘飘一句“使用的木料不是世上最好的,配不上天子尊贵”,就被遣派到深山老林里监伐木材,一来就是三四年。
昔日富贵满面一个半百的小老头,而今风吹日晒得像山里奔跑的白眉黑猿,换谁不生怨?
苏诫说他背上有一道伤是左岩买凶砍的,真是一点不稀奇,且不论于社稷谁良谁奸,就泄私恨一项也是很合情理。
苏诫在儋州与左岩旧雨重逢,夜夜秉烛夜谈,日日同巡林场。
经历将近一月的清点核查,每见如亲的同僚俩于是选择在七月,风盛水沛的时节运木材回彧都,修建“万芳林”,“仙露池”。
由于名木数量庞大,不是一日两日能点装完成的,且船只也不够一趟走完。
是以,苏诫提议左岩,让他吩咐下去,将所有木料分三批装船。
等南武方面按当年交易协议盖印放行,他与左岩便带着一批先行,将木材送回京先用着,后续的待船只返回了再运送。
如此,方能不耽误工期。
几十船珍贵名木顺利装船,起锚,暴君修造酒池肉林的荒唐事眼看落地生根,难有转圜,云渡心中极不是滋味。
年初与赛娅商议好,要阻止此劳民伤财的计划,如今大半年过去,也不知她那边有无进展。
云渡与赛娅都是公子手下的人,彼此之间是没有联络方式的。
何况,赛娅深居朱墙,少一丝与外界的牵连,便能少一分危险。
本来,与赛娅议定的计策也只是高楼一柱,撬不撬得动,能不能成为楼塔倾倒的关键,无人预知。
于此事上若想多几分胜算,阻断本源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然而想要釜底抽薪,一个人是难以完成的。
不,想要釜底抽薪,一个无权无势无身份的人难以做成,但对一个有权有势有话语权,立场还有待深究,敢于与嗜血恶龙博弈的人来说,或许只如探囊取物简单。
这个能探囊取物之人,除却苏诫,再无二选。
云渡将计划在脑海一遍遍演算,直至大体通顺,而后才把借手抽薪之计按步展开。
是日。
由左岩督办,苏诫监领的船队在南武境内,澍河城歇靠。
苏诫大手一挥,斥巨款犒劳押运木料的己方官兵及南武方面遣派的,护送贵客出境的南武的卫队。
饭席散后,工部大司空左岩别过苏诫与南武送客卫队的官长,去安排接下来的河运事宜。
苏诫闲情有余,便于南武卫队的官长的邀请下与其同游澍河。
澍河是蜿蜒于北雍、彧国、南武三国土地之上的第一大河流——长翎江的第一支流,是三国往来的重要交通枢纽。
澍河横穿澍河城,将此座城池一分为二,名命岸东天街和岸西地街。
由于交通的便利性,整座澍河城相比其他州郡要繁华许多,人口、商铺也更密集。
而同一片地域内,人、物总会不自觉却又很自然地划分成高低两个阶层。
澍河城便是如此。
从命名上来看,天街当然配就的是林立楼舍,辉煌灯火,高奢富贵;对比之下,地街大片大片低矮的民房,朴素的装潢就显得低档了很多。
这倒无妨,生活原貌就是百态共生,共蓬勃。
富贵贫贱是看得见的事物表象,难察觉的,是人心善歹。
尘嚣种种,大道同归。
时逢中元,夕阳垂垂隐没山后,天色朦胧时分,澍河两岸纷至沓来放河灯、焚冥钱缅怀先人的百姓。
“苏大人杀伐果决,切首无数,在咱们中原三国可是出了名的,本王甚是好奇,像苏大人这样的刽子手每到中元夜,觉是否睡得安稳?”
行人络绎的高桥上,丰姿玉面的一位男子凭栏而立,侧眸看着身边身量挺拔的玄袍男人。
苏诫眸光微低,瞥了瞥目光冷峻的男儿:
“庭安王锋剑快如电,劈墙斩树易如削泥,没杀个千八百人,怕是练不成那般武艺,你逢中元夜,可又睡得着?”
男子闻之一噎,白了他一眼:“苏承谏的无礼,本王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罢了,懒得同你说。”
“故敌再见,不亲也熟,回南武后我难得遇上个面熟的人,虽然不想,也还是邀你看看我南武的风土人情,尽一尽地主之谊。”庭安王冷冷淡淡说。
全然不考虑苏诫情愿与否,倨傲姿态仿似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如履下泥尘。
苏诫瞧着腰直背挺的少年人,嘴角勾着似有似无一丝笑意。
“苏某却之不恭。有劳王爷了。”苏诫拱手一礼。
庭安王大袖一甩,先行一步。
苏诫跟上,他慢条斯理道:“本王流落草泽多年,不悉家国政事,对朝野内外众人之事知之甚寥。”
“不过像苏大人这样名震四野的人物,想不听都会有人往耳朵里塞。”
“杀人的事嘛,本王也不怎么感兴趣,倒是听宗室里的人提,说苏大人祖上几代都是为我钟离氏守江山的臣,不知此事可真?”
苏诫道:“苏门中人才疏智浅,不堪为用,哪配镇守王爷家的江山!我苏氏先祖承南武圣恩多年,早已含愧难言。”
“到了故祖父一代,终于羞颜难绷,趁乱退走他乡,择一隅安家,做回教书先生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