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安王嘴角一撇,哂笑:“你这人可真是……从前我觉得你很讨厌,不想与你讲话,也不想听你讲话。”
“今夜勉强听了两句,果然印证了我讨厌你的因由。苏大人知道是什么吗?”
遭人轻视、揶揄,苏诫脸不红,心不跳,反倒儒雅致礼,道:“但请王爷指教。”
庭安王回眸,蔑视着他,冷笑:“虚伪。你可真虚伪!”
“在我面前,你完全不用顾及我钟离氏的名声,你直接说是我皇爷爷冷血无情,为解一时恨气不把臣民当人,挥兵践踏丹陵郡,才导致的你们苏家不得不叛主另就,我又不会说你不是,告你小状。”
“因为我都无所谓。这万里的江山说是我钟离一姓的,可姓钟离的皇子皇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与我这个半路捡回来的,有几笔相干?”
“就拿护送你们在我南武买的这一批木材的事来说,这样关乎两国情谊的大事,若有一点好处可捞,只怕不会落到我头上。所以,你说话就说话,不要矫情饰貌的,听着烦。”
苏诫道:“庭安王快人快语,苏某景仰。只是旧事远去,再提无益,且我辈对前人恩怨了解有限,不好加以评判,庭安王还是说点别的吧。”
庭安王:“你以为我想与你说什么,打探你的想法?揣摩你的品性?我可没那闲情。”
“提及过往,纯粹只是想知道你对南武有无一丝乡情,因为我准备带你去尝尝我南武民间的特色吃食。”
苏诫道:“故国桑梓情恐是没有的,至于王爷家乡的吃食嘛,苏某走过的这几趟,也尝过了不少,挺不错的,比我彧国的美食味甜些,样式精巧些。”
“吃得惯就好。”庭安王步履稳健,袖袍带风走在前面。
“那日我从都城过来,经过此地,在岸西一家茶铺歇脚,发现他们家的茶点做得很地道,与我幼年时吃过的一样,苏大人不嫌弃岸西寒素的话,一起去坐坐。”
说着话,庭安王一步未停,下了桥,径直向灯烛如萤光微弱的地街方向走去。
身旁两名佩剑的侍卫健步跟上。
瞧着庭安王倔倔而骄傲的矜贵神形,苏诫低低笑了笑,笑容隐在眉角,不给人察觉的机会。
提步正欲赶上,脚才一抬骤然却见庭安王在街口与人撞了一下。
他蹲下身来,捡拾撞洒一地的物品。
苏诫疾步过去,赫然竟看见庭安王面前面貌俊丽的一个“男子”正定定地看着他。
“男子”眉眼秀丽;
玉面丹唇;
身上系了件不薄不厚的黯色的风帽斗篷;
宽大兜帽下,乌亮的头发半束起,以木簪簪之,一半披垂肩头,长足四尺的青丝垂下些许,宛似九天玄河倾泻;
如此艳绝尘埃的身姿容色,除却他日夜思念的慕慕,谁堪当之?
六个月……
当初,他跟她说,让她回到苏诫身边,探察他奸佞背后的行事,如有必要,同室无妨。
属实想不到,她偏另辟蹊径,只远远跟着,从不露面。
一路下来,他知道她一直都看着,还曾几次出手帮过他。
原以为,她出手了之后,就会寻机与他“巧遇”,看来,他还是摸不准她,低估了她。
为了钓她出水,让她了解,来程上他特意磨磨蹭蹭,自愿陷入一些本可避免的麻烦,甚至故意在路上逗留,给一路尾随而来的侠士们围杀的机会,让她用眼睛来验证他曾说的话是不是真。
他知道,她看见了,看见他奸臣皮囊下的还算能看的那个她所熟识的苏诫。
然而,她跟了他六个月之久,再相逢却看不见他的存在。
“对不住,是我没注意。我来捡。”庭安王致歉,仔细将散落满地的冥锭、冥钱一一拾起,放进云渡脚边的竹篮里。
云渡盯着脾性异常温仁,但面貌冷酷俊帅的贵气逼人的男子许久,惊诧:“离?!”
头戴宝冠,身穿星郎色金丝夔纹王袍的庭安王抬眸,才见被自己撞落祭祀之物的人的面容有些熟悉。
地街的灯火不甚明亮,照得人的样貌昏昏糊糊的。
对面的人的脸被宽大的黑色的大帽罩着,背对着街角的光,她看得清他,他却看不清她。
清越的声音倒是熟悉,像是来自远际云霄的直渗灵魂的召唤。
“是我,”云渡揭落兜帽,“云渡。”
“是你?!”庭安王冷眸一抖,提着竹篮站起,侧了侧视线,寻了合适的角度,仔细打量云渡。
但见眼前意致潇洒,素艳风流的小公子确是熟悉的样貌,他冷酷并迷惑的眼眸旋即才晶亮起来。
“你怎会在此?”
“我……”
“王爷无碍吧?”苏诫上前,看着云渡,故作惊讶,“慕慕?你怎在此?”
苏诫拉住云渡的手,有些紧张地道:“你冲撞王爷了?”
“王爷?!”云渡蹙眉,神色陡然再惊三分。
离是王爷?
云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想向离问个明白,转念,突然想离当前身份会否是他正在执行的任务。
瞄了苏诫一眼,她到底没问。
她只能表现认识离,但不能透露关于竹月深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字。
衡量片刻轻重,云渡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装作不知苏诫一路上行动。
事实是,她之所以会在岸西地街出现,正是“偶遇”苏诫计划中的一环。
她的想法是:以一个合宜的理由接触到苏诫身边的人,通过先与其身边人接触的方式间接再接触他,使巧遇的发生显得不那么突兀。
她跟苏诫几天了,今日他在澍河城停靠,犒劳押运名木的众士兵,席后与南武卫队官长闲游,终于是个合适的时机。
趁着人流如织,她一早就锁定了目标——与苏诫同行闲话的庭安王。
方才,看见庭安王先一步从桥上下来,她提着事先准备好的祭祀用品从人群中走出。
她神色黯淡地低头往前,装作不小心撞了庭安王一下,于此产生了交集。
等苏诫自己来认她的时间,诧然她却发现与苏诫同游的人居然是离。
“你们谁能同我说说……”云渡雪掌微展开,指了指离,又指指苏诫,“……这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