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奇案录》
第三章 子时迷局
城隍庙的雨漏如注,周瞎子的话像把生锈的刀,剜进我心口。母亲的遗物在掌心发烫,翡翠平安扣的纹路里,隐约映出半幅星图——与沈墨迟手中的《永乐大典》残卷竟能严丝合缝。
“你母亲用自己的命换你活下来。”周瞎子摸索着点燃旱烟,烟袋上坠着枚磨损的夜枭铜钱,“十三年前那场大火,她本想烧掉所有藏书票,却被沈砚秋的父亲截胡。那老东西是内务府最后一任掌事,妄图用‘七曜还魂术’让前清复辟。”
院外传来皮鞋踩在水洼里的声响,宋辞举着枪冲进厢房,警服肩头洇着血迹:“快走,巡捕房被渗透了!”他枪口转向周瞎子,却在看见对方腕间刺青时瞳孔骤缩,“你是‘血玉案’的漏网之鱼......”
枪声几乎与惊雷同时炸响。周瞎子突然掀翻桌案,铜签筒滚到我脚边,露出底面刻着的双鱼图案。宋辞拽着我撞开后窗,怀里掉出本黑色笔记本,封皮烫金的“内务府”三字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他们要的是‘七星续命灯’。”他抹掉额角血迹,露出当年枪伤的狰狞疤痕,“前清太子的棺椁里摆着七盏琉璃灯,每盏对应一枚藏书票。若在子时三刻集齐,就能......”
话音戛然而止。巷子尽头的阴影里,戴斗笠的人缓缓抬手,红绳银饰在雨中晃出冷光。宋辞突然将我推进废弃的糖坊,子弹擦着他耳际钉进木门,我这才看清他后颈有块月牙形胎记——与沈砚秋书房里那张全家福上的少年一模一样。
“你是沈家老三?”糖坊里积着厚灰的算盘上,摆着半块咬过的茯苓饼,散发着古怪的药味,“沈砚秋替沈墨迟顶罪,你却当了内鬼?”
宋辞的枪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从领口扯出条红绳,上面串着枚朱雀藏书票:“大哥说我天生阴命,适合做局外人。可你以为沈墨迟真的无辜?”他踢开脚下的瓦罐,露出底下堆着的骷髅头,每具头骨上都刻着夜枭图腾,“这些都是想解开星图的人。”
怀表的滴答声与雨声重叠,子时三刻就要到了。我摸到糖坊墙角的暗格,里面躺着本烧剩的账本,“林氏绸缎庄”的进货单里夹着张药方——正是周瞎子旱烟里的“驻颜丹”配方,配伍里竟有一味“人血灵芝”。
“他们用活人养药。”宋辞捡起账本,指尖停在“丁卯年七月十四”那栏,“你和大哥同日出生,八字全阴,本该是灯油的引子。但你母亲把你的命魂封在平安扣里,所以这些年......”
整座糖坊突然剧烈震动,屋顶的瓦片簌簌掉落。戴斗笠的人破窗而入,银饰在火光中划出弧线,我这才看清她的脸——竟是本该死去的老板娘!她腕间的银镯“咔嗒”打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勾陈藏书票。
“聪明的丫头。”她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少女般的清脆,“驻颜丹只能维持皮囊,要想真正长生,还得靠七星灯。”她抬手甩出袖箭,宋辞替我挡下时,我看见他腹部插着半截鎏金匕首——正是沈砚秋遇害时的凶器。
“大哥临死前把‘两仪’的秘密告诉我。”他咳出鲜血,染湿了胸前的朱雀票,“太极分阴阳,你是阳仪,我是阴仪......”话未说完,瞳孔已渐渐涣散。
老板娘踩过他的尸体,红绳扫过我脸颊:“现在四象归位,就差你的命魂点灯了。”她扯断我脖子上的平安扣,翡翠裂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铜钱——竟刻着“康熙通宝”字样。
糖坊的地面突然塌陷,我们坠入漆黑的地道。煤油灯次第亮起,照出两侧墙壁上的《四库全书》残页,每一页都用金线绣着生辰八字。尽头是座青铜棺椁,前清太子身着龙袍仰卧其中,七盏琉璃灯悬在头顶,灯油竟呈黑红色。
“子时已到。”老板娘将四象票按入棺椁四角,勾陈票嵌入棺头,“当年你母亲偷走的夜枭票,原来在沈砚秋手里。可惜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关键的灯芯。”
我攥紧掌心的夜枭票,突然想起沈砚秋信上那个洇开的“沈”字——分明是用自己的血写的。棺椁里的太子手指突然动了动,他眼角渗出黑血,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容。
“阴阳书局的人骨算盘,是用七任守灯人的骨头做的。”老板娘将我按在棺前,铜签扎进我指尖,“每盏灯缺根灯芯,你猜沈墨迟现在在哪?”
地道深处传来锁链响动,沈墨迟被倒吊在七星灯架上,脚踝的胎记被割去,露出底下的“阴”字刺青。他看见我时,眼里闪过悔恨:“当年大哥替我顶罪,是因为我偷拿了藏书票......我们都被父亲当成了棋子。”
太子突然睁开眼,瞳孔是诡异的靛青色。他抬手抓住老板娘的手腕,银镯应声而碎,露出她腕间的“寿”字刺青——那是内务府掌事才有的标记。
“你以为自己是夜枭?”太子的声音像破锣,“从你服下驻颜丹的那天起,就是我的药人。真正的夜枭......”他看向我掌心的夜枭票,纹路突然流动起来,化作只展翅的青铜鸟,“是能操控生死的人。”
我将夜枭票按在棺椁中央的太极图上,整座密室突然剧烈震颤。七盏琉璃灯同时爆燃,照出墙壁夹层里密密麻麻的骷髅——全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阴命人。沈砚秋的全家福从灰烬中飘出,照片里的少年们眼里都有抹靛青,与太子如出一辙。
“七曜还魂术,需要七具阴命人做引。”太子的身体开始崩解,龙袍下露出早已腐烂的白骨,“你母亲当年烧死六个孩子,独独留下你......因为她发现,沈砚秋才是最契合的阳仪。”
地道顶端传来警笛声,巡捕房的探照灯刺破雨幕。老板娘突然扑向琉璃灯,驻颜丹的药效退去,她的脸迅速苍老,化作堆白发枯骨。沈墨迟的锁链“咔嗒”断开,他踉跄着抱住太子棺椁,泪落在腐朽的龙袍上,竟开出朵黑色的花。
“大哥说,黄泉书目里藏着解开诅咒的方法。”他从太子枕下抽出最后一卷书,封面写着《命数改运录》,内页夹着沈砚秋的绝笔信,“他用自己的命换你活着,因为只有阴仪阳仪相合,才能终止这场轮回。”
我翻开信笺,沈砚秋的字迹力透纸背:“晚来,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成为灯芯。记住,子时三刻的血月是假象,真正的生机藏在太极反转处——当夜枭衔住自己的尾巴,因果就会改写。”
地道外传来宋辞的呼喊,我这才惊觉他颈间的朱雀票在发光。沈墨迟将夜枭票与平安扣残片拼合,青铜鸟突然化作道流光,没入我眉心。再睁眼时,糖坊的晨光正透过破窗洒落,算盘上的茯苓饼还是完整的,仿佛昨夜的血雨腥风只是场噩梦。
“林小姐?”宋辞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依旧穿着干净的藏青长衫,额角没有疤痕,“沈先生让我来接您,他在大观堂等您多时了。”
推开糖坊木门,巷口的槐树正开着白花。穿月白长衫的男人站在阳光下,袖口的墨莲绣得鲜活,左襟别着枚夜枭藏书票,喙中残页上的“丁卯年七月十四”清晰可见。他转身时,眼底闪过抹靛青,却在对上我目光的瞬间化作清浅笑意。
“晚来,”他抬手替我拂去肩头花瓣,掌心有块月牙形的淡疤,“子时三刻已过,该去解开真正的谜题了。”
巷尾传来卖报童的吆喝声,新出的《京报》头条写着:“建福宫旧案重审,前清内务府掌事私藏禁书”。我摸向领口,平安扣完好无损,翡翠里的星图却悄然改变了轨迹,夜枭的翅膀竟组成个崭新的太极图案,衔尾处隐约可见“民国十八年”的字样。
宋辞替我们推开大观堂的木门,铜环上的绿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崭新的门钹,刻着双鱼衔尾的纹样。沈砚秋领着我走向檀木书架,那里新摆着套《四库全书》影印本,每册扉页都夹着枚藏书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还有勾陈、螣蛇、夜枭。
“当年母亲纵火,是为了销毁阴仪的线索。”我指尖抚过夜枭票的纹路,触感温润如 flesh,“可她不知道,真正的阴仪不是八字,而是人心。”
沈砚秋笑了,从怀表夹层抽出张泛黄的纸页,正是我在糖坊见过的《命数改运录》残卷。上面用朱笔圈着两行字:“阴极阳生,阳极阴生;生死轮回,唯善不破。”
窗外突然响起鸽哨声,群白鸽掠过青瓦,翅膀上映着初升的朝阳。宋辞将巡捕房的卷宗放在桌上,最上面那页贴着张照片——是三个少年在剑桥的合影,中间的沈砚秋笑得灿烂,左右两侧的少年面容模糊,却都戴着夜枭纹样的领针。
“有些秘密,适合永远埋在时光里。”沈砚秋将七枚藏书票收入紫檀木箱,箱底隐约可见“止戈”二字,“现在该去赴新的约了——周瞎子在城隍庙摆了新卦摊,说要请你喝杯雨前龙井。”
走出古籍店时,梅雨季的阳光正穿过云层。我摸着胸口的平安扣,里面似有细微的跳动,像新生的脉搏。街角的报童跑过,最新的号外标题刺目:“前清太子陵寝现世,墓中惊现七具无名骸骨”。
沈砚秋突然驻足,抬头看向钟楼。子时三刻的钟声再次响起,却不再是昨夜的催命符,倒像是某种新生的号角。他转头看我,眼里的靛青色彻底褪去,只剩清澈的墨色:“晚来,记住这个时刻——从现在起,我们不再是棋子。”
风卷起街角的落叶,露出块半埋的青砖,上面刻着半朵墨莲。我突然想起沈砚秋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当你看见血月时,别忘了,月亮背面永远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但只要活着,就有转身拥抱光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