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云: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
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春日困倦,倚靠在柔软的锦被中,仿佛梦中与仙子远离尘世。
试问是谁创造了这如梦似幻的华胥境界?
那正是千古风流人物,为情造下业障的人。
话说薛家母子暂住在荣国府的情形,前文已有交代,此处就暂且按下不表。
现在先说林黛玉自从住进荣国府以来,深得贾母的万般疼爱,在衣食住行上,待遇和宝玉几乎没有两样,甚至连贾母的亲孙女迎春、探春、惜春都排在黛玉之后。
至于宝玉和黛玉两人之间的亲密友爱,更是与其他人不同:白天他们总是同行同坐,夜晚也常常同息同止,言语投机,心意相通,完全没有一丝矛盾与隔阂。
然而,不曾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
宝钗虽比黛玉年长不多,但品格端庄稳重,容貌丰润秀美,许多人都说黛玉比不上她。
而且,宝钗性情豁达,能随遇而安,不像黛玉那般孤傲自许,目中无人,因此,宝钗比黛玉更得下人们的喜欢。
连那些小丫头们也大多喜欢和宝钗一起玩笑嬉闹,这让黛玉心里感到些许郁闷和不满。
然而,宝钗对此却浑然不觉。
宝玉当时还年幼,再加上天性中带有的一些天真和单纯,对姐妹兄弟一视同仁,没有亲疏远近之分。
不过,因为他和黛玉常常陪伴在贾母身边,相处得更多,所以和黛玉相比其他姐妹更为熟悉亲近。
正因为熟悉,彼此间更显亲密,而亲密之中,有时难免也会出现一些不如意的小矛盾和误会。
这一天,不知为何,宝玉和黛玉在言语上起了些争执。
黛玉一气之下独自跑回房里掉泪,宝玉则后悔自己言辞冒犯,赶紧过去低声哄劝,黛玉这才慢慢转怒为和,心情逐渐平复。
宁府东边花园中的梅花开得正盛,贾珍的妻子尤氏特意准备了酒宴,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前来赏花。
当天,尤氏和贾蓉的妻子秦氏一早便亲自来拜访贾母,正式发出邀请。
贾母等人吃过早饭后便前往宁府,在会芳园中游玩赏花,先喝茶后饮酒。
这不过是宁荣两府的女眷家中聚会,并无什么特别的新鲜趣事可记。
不久,宝玉感到有些疲倦,想小睡一会儿。
贾母便吩咐人好好哄着宝玉,让他休息片刻再回来。
秦氏赶忙笑着回应:“我们这里已经给宝叔准备好了房间,请老祖宗放心,将他交给我就是了。”
她又对宝玉的奶娘和丫鬟们说道:“嬷嬷、姐姐们,请带宝叔随我过去吧。”
贾母一向知道秦氏是个办事妥当的人,加之她生得纤细秀美,性格温柔和顺,是贾母最中意的重孙媳妇。
秦氏引领着大家来到屋内,宝玉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是《燃藜图》,尽管画得好,他却心生不快。
旁边还有一副对联写道: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宝玉看了后心里更不高兴,便急忙说道:
“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笑道:
“这里不好吗?”
“那去我屋里吧。”
宝玉微笑点头。
一个奶娘说道:
“怎么能让宝叔去侄儿的房间呢?”
秦氏笑道:
“我也不怕他生气,他才多大,就会介意这些。”
“上个月我那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叔同年,你们两人如果站在一起,恐怕我那兄弟比宝叔叔还高一点呢!”
宝玉道:
“我怎么没见过?”
“你带他来给我看看。”
众人笑道:
“他隔了二三十里哪能带来,以后见到他的机会多的是。”
随后他们来到秦氏的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宝玉忍不住赞道:
“好香!”
他看向墙上,看到唐伯虎所画的《海棠春睡图》,两旁有秦太虚的对联: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房间里陈设精致,上面有武则天用过的宝镜,旁边还有安禄山投掷过的伤害太真乳的木瓜。
家具摆设都显得格外珍贵。宝玉含笑说道:
“这里真好!”
秦氏笑道:
“这里连神仙都能住得了。”
她亲自为宝玉整理床铺,铺上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开了红娘抱过的鸳枕。
众奶母们照顾宝玉入睡后便退出,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陪伴。
秦氏则吩咐其他丫鬟们看守着院子,防止猫儿狗儿打架。
宝玉刚合上眼,便感到困倦,昏昏入梦,仿佛随仙姑来到一个幽静的地方。
那里有朱红的栏杆、洁白的石头,绿树成荫,清澈的小溪流淌,真是一个人迹稀少、尘土不染的世外桃源。
宝玉在梦中感到十分高兴,心想:
“这个地方真好,我就在这里过一辈子吧,就算失去了家业也无所谓,至少比天天被父母和师傅责罚强。”
正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到山后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歌声轻柔婉转,唱道: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得出这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止,就见一个人轻盈地走了出来,步伐轻盈,姿态与常人不同。
她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宝玉心中惊讶,随即有赋作证,描述了仙姑的美丽与超凡脱俗:
她从柳树丛中走出,花房边轻轻地出现;她走过的地方,鸟儿惊飞,庭院中的树影晃动。
她身着仙衣,轻盈如飘,芬芳的麝香沁人心脾;她的衣裙欲动,伴随着响亮的铃声;她的笑容如春日桃花,眉如翠山,唇红如樱,牙白如玉。
她的身姿如同回风舞雪,珠翠在她额头闪耀,她如同花间精灵,既活泼伶俐,又含蓄优雅。
她的眼神里有着如同春梅绽放、秋菊披霜般的洁净与静谧,气质如松柏生于空谷,艳如霞光照耀澄明湖水。
宝玉看到这一位仙姑,惊叹于她的美丽与超凡脱俗,喜不自胜,忙上前行礼,笑问道:
“神仙姐姐,不知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能否带我一起去游览一番?”
仙姑笑道:
“我住在离恨天上,灌愁海中,乃是春山遣香洞的太虚幻境警幻仙姑。”
“我的职责是掌管人间的风情月债,纠缠男女人情的恩怨。最近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我是来此探访的,散布相思之情。”
“今偶遇你,亦非偶然。我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自采的仙茗一盏、亲手酿制的美酒一瓮,还有几位舞姬和我新填的《红楼梦》仙曲,你愿意随我游玩一番吗?”
宝玉听了非常高兴,立刻答应,甚至忘了秦氏还在何处,便随仙姑一同前往。
在她的引导下,宝玉来到一个地方,看到一块石牌,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两边还各有一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是一座宫门,上面也有四个大字,写着“孽海情天”。
又有一副对联: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着这些文字,心中略有些困惑,想道:
“原来如此。‘古今之情’和‘风月之债’是什么意思呢?”
“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好好领悟。”
他心中这样思索,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这个奇异境界的魔力之中。
随即,宝玉跟着仙姑进入了一个二层门内,只见两边的配殿上挂满了匾额和对联,目不暇接。
其中有几处写着“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等等。
宝玉看了看,忍不住问仙姑:
“这些都是些什么地方?”
“可否带我去游览游览?”
仙姑微微一笑,道:
“这些地方贮存的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情感簿册,凡人之眼无法窥见。”
宝玉听了,哪里肯甘心,便再三请求,仙姑无奈,说:
“既然如此,那就带你去薄命司随喜一游吧。”
于是,宝玉跟着仙姑来到“薄命司”,司门上写着“三个字:薄命司”。
两边的对联写道:
春恨秋悲皆自惹,
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到这副对联,心中暗自思量:
“春恨秋悲,都是自己招惹的。花容月貌,究竟是为谁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