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昨日张道士提到替宝玉说亲的事,谁知宝玉因此一整天都心绪不宁,回家后还生了一场气,埋怨张道士多嘴多舌地替他说亲,甚至赌气地说以后再也不见张道士了。
别人也不知道宝玉为何会如此反感。
二是林黛玉昨日回家后又中暑了。
因这两件事,贾母决定不再去庙里了。
凤姐见贾母不去,便自己带人去庙里逛了一回,也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因为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十分放不下,连饭也懒得去吃,不时跑来问候。林黛玉心疼他劳心劳力,便劝说道:
“你只管去看你的戏,在家里守着我做什么?”
宝玉本就因为昨天张道士提亲一事心中不快,此时听林黛玉这般说,心里更觉难受。
他暗自想到:
“别人不了解我的心还可以原谅,没想到连她也拿话来奚落我。”
因此心中烦恼比平日更加深重。
如果是旁人,他断不会因此发火;
但偏偏是林黛玉的话,让他再也忍不住,当下立刻沉下脸来说道:
“我真是白认识你了!罢了,罢了!”
林黛玉听了,冷笑两声回道:
“我也知道我白认识了你!哪里像别人,能有什么般配得上你的!”
宝玉听了这话,气急败坏地上前几步,逼到林黛玉面前问道:
“你这么说,是想要咒我天诛地灭吗?”
林黛玉一时被问得愣住,答不上话来。
宝玉又接着说道:
“昨天我还为了这事发誓咒过几次,今天你还要再逼我一句!”
“我若真是天诛地灭,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林黛玉一听这话,才想起昨日的事情。
她原本就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此时又因着急和羞愧,语带哽咽地说道:
“我要真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
“何苦来这样!”
“我知道了,昨天张道士提亲,你是担心阻了你的好姻缘,所以心里生气,拿我撒气罢了!”
原来宝玉自幼就有些痴情任性,又因为和黛玉从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心意相通。等到渐渐懂得人事,又读了许多书,见过一些名门淑女、闺阁佳人,却始终觉得无人能比得上林黛玉。
因此,他早已在心中暗藏了一份情意,只是不敢明说,所以常常借着或喜或怒的方式,用种种暗示来试探黛玉的心意。
偏偏林黛玉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的心中虽对宝玉情深意重,却也总是用试探和玩笑的方式掩饰自己的真情。
两人互相猜测试探,用假意掩盖真心,结果假意相对之下,时常有争执和口角。
此时宝玉心中想着:
“别人不知道我的心意也就罢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心里眼里只有你?”
“我为你烦恼,你却这样话语伤我,难道我的一片真心竟是白费了吗?”
可是这份心意,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林黛玉心中则暗自揣测: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虽说有‘金玉良缘’的传言,但你岂是信这等荒唐之说,轻我而重他人?”
“我偶尔提起‘金玉’,本想试试你是否真不放在心上,可每次你都急得不得了,分明是心里还想着这事,才故意表现出不在意,想要哄我罢了!”
宝玉和黛玉本是一心相通,却因为各自多添了猜疑和顾虑,反而弄得貌合神离。
宝玉心中想:
“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
“这份心意你知也好,不知也罢,我只求自己无愧于心。”
“可惜你只看到我近处的用心,却不明白我深远的情意。”
而黛玉心里则想着:
“你随你的去吧,你好,我自然也能好。”
“何必因我扰乱了你自己?”
“殊不知,你若失了自己,我也无法独自安好。”
“看来是你故意不让我亲近,有意让我疏远你。”
两人其实都怀着求近的心,却因为误会和隐忍,反而生出疏远的情意。
种种心思彼此纠结,难以完全诉说。
如今且只说他们外在的言行举止。
宝玉听到黛玉提起“好姻缘”三个字,心中更加郁结,气得胸口发闷,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猛地伸手抓下颈上的通灵宝玉,咬牙切齿地骂道:
“这劳什子有什么用!”
“我砸了它,一了百了!”
说罢,他将通灵宝玉狠狠摔在地上。
谁知这玉质地异常坚硬,摔了一下,竟丝毫未损。
宝玉见没摔碎,愈发怒不可遏,四下寻找东西准备继续砸。
黛玉见状,早已哭了起来,哽咽着说道:
“何苦如此!”
“你摔砸这哑巴物件有什么用?”
“与其砸它,不如砸我!”
两人争执不休,场面愈发激烈。
紫鹃、雪雁等丫鬟赶紧上前劝解。
见宝玉下死力砸玉,大家急忙上前阻拦,却怎么也夺不下来。
眼见事态比以往更为严重,紫鹃只得去叫袭人。
袭人听闻,连忙赶来,费尽力气才将宝玉手中的玉夺下。宝玉冷笑道:
“我砸我自己的东西,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袭人见宝玉气得脸色发黄,眉眼都变了,从未见他这样失态,便拉住他的手,轻声劝道:
“你和林姑娘拌嘴,何必砸这玉?”
“万一真砸坏了,叫她心里怎么过得去,脸上又怎么挂得住?”
林黛玉一边哭着,一边听着这话,直戳心坎,心想连袭人都比不上,越发伤心,大哭不止。
心中烦闷,刚刚喝下的香薷饮解暑汤顿时承受不住,猛地“哇”一声全吐了出来。
紫鹃急忙上前用手帕接住,吐得一口接一口,不一会儿就将一整块手帕子全弄湿了。
雪雁赶紧上前替林黛玉轻轻捶背。
紫鹃边忙着收拾边劝道:
“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得爱惜身子。”
“刚吃了药才好些,现在因为和宝二爷拌嘴,又全吐了出来。”
“要是真犯了病,宝二爷心里可怎么过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