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黛玉自从与贾宝玉口角之后,心中懊悔不已,但又觉得没有面子主动去找他,因而每日闷闷不乐,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紫鹃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劝说道:
“说到前日的事情,姑娘确实有些太急躁了些。”
“别人不了解宝二爷的性子,难道咱们还不清楚吗?”
“为了那块玉,不是已经闹过一回两回了么?”
林黛玉听了,啐道:
“你倒来替别人怪我!”
“我怎么急躁了?”
紫鹃笑道:
“好好的,为什么要剪了那穗子?”
“这难道不是宝二爷有三分错,姑娘却占了七分错吗?”
“我看宝二爷一向对姑娘极好,皆因为姑娘总是小性儿,又爱讥讽他,他才会那样。”
林黛玉正想开口反驳,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叫门。
紫鹃仔细一听,笑着说道:
“这是宝二爷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了。”
林黛玉听罢,立刻说道:
“不许开门!”
紫鹃劝道:
“姑娘这就不对了。这么大的太阳底下,晒坏了他怎么办?”
嘴上说着,脚步却已经走向门口,将门打开
。果然是宝玉来了。紫鹃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
“我还以为宝二爷这辈子再不会来我们这儿了,谁知这会儿又来了。”
宝玉笑着说道:
“你们总是把小事情说得天大,好好的为什么不来?”
“就算我死了,魂也要一天来一百次!”
“林妹妹可好些了?”
紫鹃答道:
“身上的病是好了,只是心里的气还没散呢。”
宝玉笑着说道:
“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见林黛玉正躺在床上哭泣。
话说林黛玉本来并没有哭,听见宝玉来了,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眼泪顿时滚了下来。
宝玉笑着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
“妹妹身上好些了吗?”
林黛玉只顾拭泪,连一句话也不答。
宝玉便挨着床沿坐下,笑着说道:
“我知道妹妹不会真的生我的气。”
“但如果我不来,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又吵架了。”
“若是让别人来劝我们,岂不是显得我们生分了?”
“不如现在你想打想骂,随你怎么发泄,就是别不理我。”
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唤着“好妹妹”。
林黛玉本来心里是下定决心不再理宝玉的,可是听他这番话提到两人感情亲近,又不愿被外人插手,心中一软,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道:
“你也不用哄我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就当我不在了吧。”
宝玉听了,笑道:
“你要到哪里去呢?”
林黛玉道:
“我回家去。”
宝玉笑着说: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林黛玉道:
“我死了。”
宝玉却道:
“你死了,我就出家当和尚!”
林黛玉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说些什么!”
“你家不是还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吗?”
“她们要是也死了,你就一个个都出家去当和尚吗?”
“明天我就把这话告诉别人,看看他们怎么说你!”
宝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低下头不敢作声。
好在屋里没有旁人。
林黛玉气得直瞪着宝玉,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宝玉脸憋得发紫,便咬着牙,用手指狠狠戳了他额头一下,冷哼了一声,咬牙说道:
“你这……”
话刚出口,自己又叹了一口气,拿起手帕继续擦泪。
宝玉心里本就有许多烦恼,如今又说错了话,后悔莫及;
见黛玉既叹气又流泪,他也不禁触动心事,眼泪涌了出来。
因没有随身带手帕,便用衣袖擦拭。
林黛玉看见他穿着簇新的藕合纱衫竟用来拭泪,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一边自己擦着泪,一边从枕边拿起一方绡帕,往宝玉怀里一扔,什么话也不说,只掩面继续抽泣。
宝玉见她扔来手帕,忙接过擦了泪,又挨近了一些,伸手挽住林黛玉的手,笑着说道:
“我的心都碎了,你还只是哭。”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老太太。”
林黛玉一甩手说道:
“谁要和你拉拉扯扯的!”
“你越长越大了,还这般不成体统,连点规矩也不懂。”
话未说完,只听门外有人喊:
“好了!”
宝玉与黛玉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凤姐儿快步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老太太在那边念叨个不停,叫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我说不用看,过不了三天,你们自己就会好的。”
“老太太却骂我懒。你看,这果然应了我的话了!”
“我还没开口,你们就自己和好了。”
“也不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好吵的,今天和好,明天又闹,简直越大越像孩子!”
“刚才还在拉手哭着,昨天怎么又闹得像乌眼鸡似的?”
“赶紧跟我走吧,到老太太那边去,免得她老人家为你们操心。”
说着,凤姐儿拉住林黛玉的手就走。
林黛玉回头叫丫鬟们,却一个人也没见着。
凤姐笑道:
“还叫她们作什么?”
“有我伺候你就行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黛玉走了出去。
宝玉在后面跟着,三人一起出了园门。
到了贾母那儿,凤姐儿笑着说道:
“我就说不用人费心,他们自己会好的。”
“老祖宗不信,非叫我去劝。”
“等我到那儿一看,哪里用得着我劝?”
“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互相赔不是,互相哭诉,简直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紧扣在一起了,还要我去说合!”
她这一番话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薛宝钗正在场。林黛玉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到贾母身边坐下。
宝玉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便转向宝钗笑着说道:
“大哥哥成亲这样的好日子,偏偏我身体不好,既没能送礼,也连个头都没磕成。”
“他若是不知道我生病,还以为我是偷懒推托不去的。”
“明天若是问起,还请姐姐替我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