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烬的耳膜被那声“四十四”震得生疼。第十三间停尸房里的十二个“东西”同时发出的声音形成一种诡异的和声,像教堂唱诗班演绎的安魂曲。它们——边烬无法称之为“他们”——有着人类的轮廓,但皮肤呈现出尸蜡般的青灰色,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瞳孔与眼白之分。
“乌襄!”边烬回头喊道,却看到令他血液凝固的一幕——乌襄手中的手术刀插在束焕胸口,但刀身正被某种黑色物质缓慢吞噬。束焕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锯齿状的尖牙。
“跑!”乌襄猛地将束焕推向墙壁,转身抓住边烬的手腕,“别回头看!”
他们冲过走廊时,边烬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的后颈——与梦中一模一样。天花板的荧光灯管一个接一个爆裂,玻璃碎片如雨般落下。乌襄拉着他拐进一条侧道,推开一扇标有“危险勿入”的铁门。
门后是狭窄的维修通道,弥漫着霉味和电线烧焦的气息。乌襄锁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撒在门缝处。盐粒一接触地面就变成了铁锈般的红色。
“那是什么?”边烬气喘吁吁地问。
“临时屏障。”乌襄检查着自己的手臂,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没有流血,“我们时间不多了。”
边烬这才注意到乌襄右手腕内侧浮现出一串数字:44:00:00。数字正在以秒为单位递减。
“这是什么意思?”
乌襄的黑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距离'门'再次开启还有44小时。”她撕下一截袖子草草包扎伤口,“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通过维修通道到达地面,从殡仪馆后方翻墙逃离。边烬的公寓太远,乌襄带他去了城郊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门牌已经锈蚀,但依稀能辨认出“77号”的字样。
“这是...”
“我家。”乌襄用另一把钥匙打开门,“确切地说,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房子。1944年后就没人住这里了。”
屋内出奇地整洁,仿佛有人定期打扫。客厅墙上挂满了老照片,边烬一眼认出其中一张——1944年殡仪馆前的合影,只是这张更加清晰。站在中央的年轻男子面容肃穆,胸前别着倒三角徽章,长相与乌襄有七分相似。
“乌明川,我的曾祖父。”乌襄从厨房拿来医药箱,“他是444号殡仪馆——当时还叫77号——的首任馆长。”
边烬帮她处理伤口,发现乌襄的皮肤异常冰冷,而且伤口周围的血管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你需要去医院。”
“没用。”乌襄摇头,“这不是普通伤口。”她指向墙上的另一张照片——1988年的剪报,标题是《殡仪馆惨案:四十余人离奇死亡》,配图中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被抬上救护车。
“束焕?”
“或者说,占据束焕身体的'东西'。”乌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皮面笔记本,“1944年10月4日,我曾祖父发现了殡仪馆地下的异常。建筑最初是殖民时期的医院,建在一个古老墓地上。施工时挖到了不该挖的东西——一扇门。”
她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是工整的毛笔字迹。边烬凑近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纸上的字迹开始蠕动重组,变成他能看懂的内容:
「门非门,乃界之隙。古时巫者以四十四童男童女之魂封之,每四十四年需复献祭,否则门开,阴阳乱。」
“你能看懂?”乌襄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反应。
边烬点头:“突然就能...就像这些字自己在我脑子里翻译了一样。”
“见证者的能力。”乌襄若有所思,“比我预想的觉醒得更快。”她继续翻页,「吾与同僚制徽以镇之,然门已醒,需新祭。不得已,吾等自献其身...」
后面的内容被大片褐色的污渍遮盖,边烬却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那是血,干涸了几十年的血。
“1944年10月4日,我曾祖父和十六名工作人员自愿成为祭品。”乌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用生命和某种仪式暂时封印了'门',但不够——还差二十七个灵魂。当晚有八名访客和两名送尸人留在馆内...”
边烬明白了:“所以总共二十五人死亡,但报纸说发现了二十六具尸体。”
“多出来的那具是'门'的化身。”乌襄指向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素描——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周围环绕着太多肢体,“它每隔四十四年会苏醒一次,寻找新的祭品。1988年它几乎成功了,三十九人死亡,还差五个...”
“所以今年...”边烬的喉咙发紧。
“它需要四十四个灵魂来完成仪式。”乌襄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倒计时,数字已经变成43:22:17,“一旦成功,'门'将永久开启。
边烬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查看日历——10月2日。“距离10月4日还有两天。”
乌襄点头:“1944年和1988年的事件都发生在10月4日。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周期性的能量峰值。”她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只有'见证者'能打开。”
边烬接过木盒,手指刚触碰到锁扣,就感到一阵刺痛。锁自动弹开了,里面是一块黑色的石头,表面布满红色纹路,像凝固的血管。
“这是...”
“门的一部分。”乌襄没有直接触碰石头,“1944年仪式中碎裂的碎片。持有者能看到'门'的真实形态,但也更容易被它影响。”
边烬小心地拿起石头,瞬间眼前的景象变了——乌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绿色的光,而房间角落里蜷缩着几个半透明的人形,正用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最惊人的是,乌襄身后隐约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虚影,穿着旧式长衫,面貌与照片中的乌明川一模一样。
“你看到什么了?”乌襄警觉地问。
边烬描述所见,乌襄的表情变得复杂:“我曾祖父的灵魂碎片...他一直试图保护我。”她抬起手臂,黑色的血管纹路已经蔓延到手肘,“这也是代价。三年前我第一次尝试调查殡仪馆时,被'门'影响了。严格来说,我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
边烬想起那条消失的短信——“乌襄已经死了三年了”。他想问,却听到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乌襄瞬间绷紧身体:“它找到这里了。”
二楼窗户破碎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边烬透过黑石看到,整栋房子正被某种黑色雾气渗透,雾气中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摸索着向楼下蔓延。
“后门!”乌襄抓起笔记本和黑石,推着边烬向厨房跑去。
他们刚冲出后门,整栋房子的玻璃同时爆裂。黑色雾气从每个窗口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束焕,但更加扭曲。他的四肢拉长到不自然的地步,白色制服变成了某种活物,在他身上蠕动。
“见证者...”束焕的声音像是几百人同时低语,“加入我们...完成仪式...”
乌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撒向空中,盐粒在空中形成一道闪烁的屏障。“跑!去河边!它讨厌流动的水!”
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后院,跳下一道矮坡。边烬的脚踝在落地时扭伤,但他不敢停下。身后,束焕的尖啸声刺穿夜空,惊起一群乌鸦。
河岸边的雾气很浓,乌襄拉着边烬躲进一座废弃的桥洞。边烬的呼吸像刀割一样疼,手中的黑石却异常温暖,甚至有些发烫。
“它为什么叫我'见证者'?”边烬压低声音问。
乌襄检查着桥洞入口,撒下最后一点盐:“因为你的家族。”她转向边烬,“1944年仪式需要三个角色:献祭者、守护者和见证者。我曾祖父是守护者一脉,而见证者...”她指向黑石,“触碰它,问你的问题。”
边烬握紧黑石,突然眼前闪过一连串画面——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殡仪馆地下室,手持黑石念诵咒文;同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婴儿匆匆离开城市;婴儿长大,结婚生子,代代相传...最后一幕是一个新生儿被放在福利院门口,襁褓中塞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边”字。
“我是...那个婴儿的后代?”
乌襄点头:“1944年仪式后,幸存的见证者带着黑石碎片和你曾祖父离开,隐姓埋名。显然,你的血脉一直延续。”她看着边烬手中的黑石,“现在它认出了你。”
边烬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那些诡异的经历:“所以我能看到那些...东西,是因为这个?”
“见证者的能力是看破虚妄,记录真实。”乌襄说,“这也是为什么'门'想要你——完整的仪式需要见证者自愿献祭自己的眼睛。”
边烬胃部一阵抽搐。他正想追问,乌襄突然捂住他的嘴——桥洞外的雾气中,一个扭曲的身影正缓缓移动。束焕的脖子拉长到不可思议的长度,头以诡异的角度左右转动,像在嗅闻空气。
“他闻得到黑石。”乌襄在边烬耳边极轻地说,“我们必须分开它。”
束焕的头突然转向桥洞方向,嘴角咧到耳根:“找到你了...小见证者...”
乌襄猛地推了边烬一把:“跑!沿着河向下游!明天中午在老城图书馆见面!”说完,她冲出桥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色小刀,直刺向束焕的眼睛。
边烬犹豫了一秒,但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沿着河岸狂奔,身后传来非人的尖啸和打斗声。黑石在他口袋里发烫,仿佛有生命般跳动。
他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肺部火烧般疼痛才停下。回头看,河岸已被雾气笼罩,看不到任何追兵的迹象。边烬瘫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掏出黑石——石头表面的红色纹路现在组成了一个清晰的数字:43:00:00。
距离“门”开启还有整整43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