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烛火在雨帘中明明灭灭,镇南王望着白云烟决绝的眼神,胸腔内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震撼。她单薄的身躯在水汽中仍透着倔强,却甘愿孤身涉险,这份孤勇竟比暴雨更灼人。
\"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返程!\"他猛地转身,对着近卫统领掷出虎符,甲胄相撞声惊碎满地雨珠。待卫兵们的脚步声消失在雨雾中,他又转回身,眼底翻涌着炽热的暗芒,\"白姑娘当我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扯开领口,露出颈侧蜿蜒的青黑色纹路,那是经年累月试毒留下的印记:\"十年前为寻解毒之法,我饮过七步倒,泡过化骨池,早百毒不侵。\"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肩,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这万毒渊,我陪你闯!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定要护你周全!\"
雨势忽而又急,檐角垂下的水帘将两人隔绝成独立的天地。镇南王的誓言混着雨声砸进白云烟耳中,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眼眶,恍惚间竟比那铜盆中的热水更滚烫。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明明灭灭,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雕花屏风上,随着夜风轻晃。白云烟捧着温热的姜茶,看镇南王解下腰间的白玉佩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暗纹,眸光渐渐沉入夜色。
“世人都道镇南王手握重兵,威风八面。”他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却比檐角的雨滴更凉,“可谁能想到,这满身荣耀背后,藏着的是帝王忌惮的毒酒。”指腹抚过颈侧蜿蜒的青痕,烛火映得纹路泛着诡异的幽光,“当年收复边疆三城,班师回朝那日,陛下亲手赐的‘庆功酒’,原来早就是催命符。”
窗外暴雨渐歇,唯有檐角残珠滴答作响。白云烟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此刻却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钝痛。“每月毒发时,筋骨似被千万只蚁虫啃噬。”他忽然侧头,眼尾泛红却笑得洒脱,“这些年我枕着匕首入睡,床底埋着棺材,早就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茶盏在掌心发烫,白云烟却觉得寒意从脚底漫上来。她从未想过,那个英姿勃发的镇南王,竟在暗处独自承受着这般折磨。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她望着他眼底转瞬即逝的脆弱,忽然很想伸手触碰,却又生生攥紧了衣角。
烛泪顺着红烛蜿蜒而下,在案几上凝成蜡霜。白云烟垂眸望着杯中翻涌的姜茶,氤氲热气模糊了眼底水光,终于将藏在心底的伤疤一点点揭开:“我出生时母亲就去了,但父亲位高权重对我也极度宠爱,让我无忧无虑地长大了。可就在我的及笄礼前夕,父亲却意外受伤离开了我。后来兜兜转转,我遇到了师父,他教会了我医术,让我明白了人生的意义。在学医的岁月中,我也收获了师兄的爱,并与他育有一子,原以为我们会一直恩爱下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次我被仇人掳走后,糟蹋了身子。肮脏的我无颜面对深爱我的人,只能一个人远走他乡,从遥远的北方来到了江南,希望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慢慢疗愈自己阴暗的心…...”话音戛然而止,喉间泛起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孩子...我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有什么脸面再面对他们?”
镇南王握在杯盏上的手骤然收紧,瓷面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脆响。他看着眼前人睫毛剧烈颤动,一滴清泪坠在衣襟,洇出深色的痕。那些曾让他惊艳的明艳与倔强,此刻都化作了破碎的月光,散落在潮湿的夜色里。
“这不是你的错。”他忽然起身,靴底踏过青砖发出沉闷声响,阴影笼罩住她颤抖的肩,“错的是那些歹人。”粗粝的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温度,“若你愿意,我这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屋檐下栖着的夜枭。白云烟望着他眼中灼人的真诚,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如决堤洪水,猛地扑进他怀里,泪水浸透了玄色衣袍:“为什么...为什么...”她哽咽的声音混着抽噎,在寂静的夜里碎成一片狼藉,却终于在这陌生的臂弯里,寻到了短暂的喘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