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默默地看着她,眉眼终于渐渐的柔软了下来,又多了许多心疼。
他擦了擦眼睛上的泪痕,声音中带着叹息和温润,垂首说:
“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私心,我知道……你刚刚失了女儿,又遭亲人背叛,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难过的人了……”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哽咽,着重加了一句:
“我也比不上……
所以,即便他们害了我的公主,我心中恨极,为了你,我也愿意放手,让你自行处置你们武家的人。”
武柔心中感动,看着他的侧脸,不由地轻声喃喃了一句:
“九郎……”
李善将脸偏了过去,又冷声说:
“但是,萧氏的那两个孩子不能动,就连塞外蛮族抢夺土地的时候都不杀幼子,你身为皇后做此等事,岂不是授人以柄?”
武柔只想让萧淑妃面对丧子之痛,一脸的倔强:
“我可以对外声称她们是病死的。”
“荒谬!那些欲盖弥彰的说辞,不过是为了省些麻烦,你还真当天下人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武柔扬起了脸,眯着眼睛看着他,挂着泪冷笑说:
“陛下舍不得?是……我只有那一个女儿,可陛下却不只一个,死了一个,还有两个……”
李善眸光一闪,心中又疼又难受,快被她气疯了,他猛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指着她说:
“朕是以大唐皇帝的身份跟你讲道理!你若是执意要发疯,这个皇后你就别当了!”
他见武柔眸子中闪着叛逆的光亮,掺杂着怒火亮的惊人,似乎马上就要开口。
可他生怕她再说些什么,连忙喝止道:
“你想好了再作答!朕一言九鼎,绝不会说说就算了!”
说罢根本不给武柔开口的机会,抬腿就走,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武柔看着他落荒而逃似背影,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一口气堵在嘴边,想发刚刚没发出来,这会儿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捂着胸口低下头,快速地眨着眼睛,回想着刚刚李善说的话,想到他说要废后,心中既惊悸又后怕。
不知道怎么的,脑海中就响起了废后王氏的那句话:
“你得意什么?!毫无根基的女人多如牛毛,他还能瞧上你几时?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一遍又一遍的,于是心中越发的沉重。
……
这边李善像是逃似的跑出了自己的寝殿,生怕武柔的口不择言追上自己。
他站在大门口侧脸看着身后,又气又是委屈。
徐怀恩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又见他站着不动不愿意回去,于是走上前去,问:
“陛下……夜已经深了,您要去哪儿就寝?咱好派人安置。”
李善听闻,迁怒似地看了他一眼,就开始在门前来回踱步。
他肯定不能回去的,可是自己的床榻已经让给了皇后,这大半夜的远处他也不想去。
更何况,刚刚情急之下,那话确实说重了,还不知道她怎么想……
他有些后悔,废后是多么大的事情,怎么能随便出口?
这几日,她接连受了打击,身体病得厉害,这个关头由着她乱来不行,不由着她又不忍心,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就这么左右踱了好几圈,他突然站住了脚,侧目看着徐怀安,有些别扭地说:
“怀安……朕刚刚话说得有些重,你进去看看皇后怎么样了,别让她知道。”
徐怀安见皇帝这样,心中偷笑他到底年轻,性子可爱,应了声“是”就进去了。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出来,在皇帝期待的目光中躬身行礼,说:
“奴婢仔细问了彩衣女官,她说陛下走后,皇后娘娘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好好的躺着,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李善沉默着斟酌了一会儿,心想武柔不是娇气的人,应是没有大碍,于是长叹了一口气,下令说:
“走,去办公,将曲内侍也叫上。”
……
……
武德殿正殿,徐怀安和小曲侍立在旁,躬身等着皇帝的命令。
李善单独要了一份圣旨黄绢,自己在白纸上提笔书写圣旨,一边写一边问:
“小曲,你可曾出宫宣过旨?”
小曲一直规矩的低着头,听闻微微又躬了躬身,说:
“回陛下,奴婢自小一直受训于内廷,不曾出过宫。”
李善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将目光放在了徐怀安的身上,说:
“那这样吧,怀安你带着他跑一趟太原王氏,皇后审问过程他都知道,算个人证,另外再带一队羽林军过去,务必将差事都办好了。”
说罢,他放了笔,在纸上压了玉玺,连带着那黄娟和纸,还有废后王氏的口供,一并甩到了桌角。
徐怀安瞄了一眼,见圣旨上头只有简洁的几句话:
“太原王氏家主王参,教唆废后王氏在后宫行巫蛊之术,人证物证俱在,朕念及王氏世家声誉,未宣于外,然死罪难逃,赐,王参自戕谢罪。”
徐怀安不由地吞了吞口水,这是要他秘密处死王家家主?
他再一抬眼,就看见皇帝从剑架上,将自己平时练武用的配剑给取了过来。
李善站在御案之内,拔了剑鞘看了看剑身,长剑在烛光下反着冷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近日来经常流泪,本就微微泛着红肿,那一瞬间剑光映上,带着杀意,很是吓人。
徐怀安从未见过平时温润的皇帝这般,于是越发的紧张了。
只见李善将长剑一合,跟那圣旨放到了一块,叹息说:
“朕是不能出宫,否则……总之,朕要看见长剑饮血。”
他顿了顿,掩盖住了眼里的失意,坐下补充说:
“实情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当着他全家的面儿说清楚……然后将那毒药的配方和解法都要过来……靠着那根用过多日的毒针,太医院太过难为。”
徐怀安又咽了一下口水,说:
“陛下……万一那王参不认罪怎么办?王氏毕竟是大族,族内人口众多,又养着私兵……”
李善抬了眸子冷笑了一声,说:
“心里有鬼的人,自是比谁都清楚自己有什么罪,你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