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子衿带着阿金经过宫道,路遇游一帆率领锦衣卫匆匆而过,不由停步瞩目。
从头到尾,游一帆脸色沉凝,连看都未看子衿一眼。
阿金惊讶:“太子嫔,出什么事了,那是锦衣卫——”
子衿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盛寅被小太监扯着,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乾清宫门口,药童背着药箱紧随其后。
刘公公连忙迎上来,故作镇定地斥责:“趾缝里长草了啊,慌什么!盛太医,请。”
盛寅瞪了小太监一眼,整了整衣冠,入殿去了。
游一帆低声问:“刘公公,陛下晨起精神尚好,还处理了朝政大事,怎么去了趟永宁宫,回来便病倒了?”
刘公公叹息一声:“陛下这宿疾就得安心静养,哪儿禁得起折腾,晌午被李御史那一气,一发胸痛气短,脸色可不好看哪——不提了、不提了,我还得赶紧进去伺候着!”
游一帆发现刘公公额头冷汗,不动声色地笑笑:“公公自便。”
刘公公匆匆入殿而去。
阿虎察觉异常,上前:“大人?”
游一帆抬手止住,目光投向幽深的乾清宫,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尚食局,苏月华准备妥当,正要去送膳。
门口突然传来孟尚食沉重的声音:“自今日起,我亲自负责御膳。”
苏月华惊讶:“孟尚食?”
“就这么办吧。”孟尚食一锤定音,说完便带着送膳太监离去。
苏月华一脸困惑。
殷紫萍则暗中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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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所。
游一帆猛地抬头:“孟尚食要亲自负责皇上的御膳?”
苏月华颔首。
突然,游一帆沉思,手下意识在桌上轻轻扣着,一下又一下。
苏月华越发心烦意乱:“你常在陛下身侧,是否有人进了谗言,为何无缘无故,完全不让我去御前?”
阿虎匆匆入内,低声禀报:“大人,刚刚有人持皇后令牌,秘密往北安门去了。”
苏月华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隐隐不安:“锦衣卫的戒备更胜往日,宫中是不是出事了?”
游一帆凉凉一勾唇:“尚食局的事,我已知晓了,你先去吧。”
见苏月华不甘心,他不耐烦地重复道:“去吧,”
苏月华看他一眼,终究没有违抗,快步出门离开。
游一帆低声吩咐:“速向乐安州报信,告诉汉王,陛下病危,急召太子归京,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阿虎正色:“是!王爷已就藩彰德,这件事要不要——”
游一帆冷扫他一眼,猛然打开大门,门外并无一人。
苏月华匆匆逃离,远远避在墙角,听见游一帆的话,她终于意识到,紫禁城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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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
子衿在书架上寻到自己要找的书:“找到了!”
她捧着书,正欲带走。
宦官小心翼翼道:“太子嫔,太子殿下说了,若太子嫔来了,一定留住您。”
子衿惊讶:“留我?”
宦官恭敬地点点头:“殿下说,这屋里的砚台、蛐蛐儿、花草,全都托付给太子嫔了。”
闻言,子衿忍不住笑了,正好砚台绕着她转圈,她把砚台抱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它。
“可比你家主人可爱多了!”
那小宦官听到这话吓坏了,垂着头不敢吭声。
子衿看他一眼:“下去吧,我知道了。”
小宦官甲如蒙大赦,把钥匙交给阿金,匆忙退出。
阿金打扫书架,发现一只大匣子,辛苦地搬出来,放在案头。
子衿打开,满满都是朱瞻基的书画,山水花鸟皆有。
阿金也上来看,手肘无意中撞翻了空匣子,匣子坠地,底部裂开,夹板里的一张美人画也露了出来。
子衿展开一瞧,却是自己的画像。
她略一思忖,走到博古架前,翻看一只只古董花器。
果然,她从花瓶里找到了第二幅。
她回到书桌前坐下,停了停,突然弯下腰去,终于取出了第三幅画,脸上的笑意更深。
阿金笑着打趣道:“殿下可真爱面子,藏得这么深,天下谁还敢笑话他不成!”
子衿一怔,仔细看看,画的笔法与她收藏的美人图似有出入,心中不由疑惑:“似有不同之处。”
阿金疑惑:“主子,怎么了?”
子衿摇了摇头,挑出一幅画来装裱。
外面传来吵嚷的人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伏姜匆匆进门,放下茶水。
阿金问:“外面发生何事?”
伏姜小声道:“永宁宫一宫婢盗窃御赐绣屏,气病了贵妃娘娘,人竟是不见踪影,宫正司满宫拿人呢。他们可不敢闯太子的书斋,已经打发走了。”
子衿点点头。
伏姜一脸困惑地低头数点心。
子衿注意到,便多看了她一眼。
伏姜眉头轻皱,小声埋怨:“太子嫔,奴婢去茶房取茶水点心,可这百合酥我记得做了十个,转身的功夫,竟只剩下九个,茶水也少了一半儿,不知哪个奴婢偷嘴,着实该打。”
阿金低声训责:“些许小事也拿来主子面前说嘴,我看你才该打。”
伏姜连忙认错:“主子恕罪,奴婢就是一时不忿,再不敢多言了。”
子衿笑笑,低头继续装裱,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望向百合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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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草舍空无一人,唯有砚台正在吃小鱼干,谁料黑暗里出现一双绣鞋,砚台一个劲儿地喵喵起来。对方连忙伸出手,正欲安抚砚台。
门突然大开,子衿步入房内。
黑影连忙窜到帘后。
阿金提起灯笼,怒斥道:“小小宫婢,竟敢藏身于此,知道这是哪儿么,还不出来认罪?”
帘后迟迟没有动静。
子衿亲自上前,阿金担心道:“主子,请宫正司的人来吧。”
伏姜胆大,不等子衿吩咐,已快步上前:“一个小宫婢,有什么可怕,我来捉了她!”
帘子猛然掀开,一蓬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
阿金提着灯笼,子衿缓步上前,那女子抬起头来,赫然是郭贵妃的脸。
阿金关上草舍的门,与伏姜一道在外面守着。
伏姜欲言又止。
阿金严厉地扫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伏姜垂下头去,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外。
阿金望向书斋,面露忧色。
屋内,子衿掌灯,又将百合酥推到郭贵妃面前,郭贵妃狼吞虎咽,险些噎住,又拼命喝水,好半天才缓过来。
子衿心念急转:“陛下,驾崩了。”
郭贵妃猛然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与惊骇。
子衿一下子攥住郭贵妃的肩膀,低声道:“竟是真的?可陛下先前分明好好儿,怎会如此突然,那日在永宁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话呀!”
郭贵妃推开了她,转身向外逃去,人还未到门边。
子衿突然开口:“外面很多人在找你,你逃不出去。”
郭贵妃转过身来,突然扑过来,用力握住子衿的手。
“帮我,求你帮帮我!”
子衿眼眸微眯,定定地打量着郭贵妃,沉声道:“那你就告诉我真相。”
郭贵妃身体发软,慢慢顺着她的手跪坐在地上,良久,像是放弃了希望似的:“好,我全都告诉你。”
今夜,乾清宫寝殿帘幕重重,人人屏气敛吸,不敢抬头。
盛寅鼓足勇气,低声禀报:“皇后娘娘,多少人问及陛下的病情,臣只能尽力遮掩,纵可以瞒住一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张皇后面色沉冷:“太子回京之前,消息绝不可泄露。”
盛寅迟疑:“如今是初夏,气温渐高,臣是怕……”
梅清捧着棉花入内,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备妥了。”
张皇后颔首:“去吧!”
梅清拿着棉花靠近床榻,越靠近越恐惧,待走到帘帐之前,已是浑身发抖,竟是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皇后猛然站起。
梅清颤抖着手,用棉花去堵尸体的口鼻。
盛寅低声嘱咐:“娘娘,这法子或可延缓尸气外泄,但日子久了,总会有人怀疑,一旦陛下驾崩的消息泄露出去……”
刘公公在床榻四周的盆内添冰,又换上气味更加浓郁的香炉,却是连看都不敢看榻上一眼。
张皇后当机立断:“秘宣杨士奇入宫!”
刘公公连忙应是。
目送刘公公匆匆离去,张皇后回过头望着帘幕后的人,目光坚定。
“陛下,你要帮我,要帮你的儿子,无论如何,一定要等到他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