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汪洋行风暴,跨越山川奉地神。
晦月盈涯思,金桂香路桠。
不知何处涌愁怜,怨这香气深毒。
宽廖鸿宇,牵扯入囫囵梦,如真似幻。
——《风中桂香》”
星官·天枪.结螺星域.显圣军驻地.蓝旸海矿区
结螺星域,是宇宙中一枚声名远播、魅力耀眼的“蓝宝石之眸”。数不尽的荒星星罗棋布,层次错落像洒在蛋糕里的巧克力碎,在抵达一座星球进行开采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能给你多少惊喜,一锄凿富贵,一锄凿平庸,说得就是矿工。
祖祖辈辈世代从军,随军扎根于此的嘉安便是这样想的。
虽然只是普通的一名底层天神族人,修行境界也没有步入鸿蒙世,但凭着多年下来从军积攒的军功绩点,他现在也是一名显圣军的正式在编成员。
那可是显圣军啊!
天神族九系天神军正序第二。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如饮甘霖,让他充满了荣誉感,每天醒来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勤勤恳恳地超额完成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哪怕只是一名矿军。
那又怎样?虽说无法随着那尊伟大的神明陛下征战,为天神族的历史增添荣耀,但自己开采出来的每一块矿石,都能送到战场上,成为战友们的一分实力,每每想到这里他就斗志十足,似乎永远也开采不完的矿脉也变得可爱了。
怀着无比高涨的热情,就这样将八百年的年岁扔在了深不见底的矿洞里。八百年间,他隶属的这一支矿军已经开采完毕了两座矿星,间接为天神族提供了三百套显圣军制式战甲和一个完整编制的混沌海拓荒舰队。
暗不见光的深海下,昏暗的光线照不透致密的水质。
这是一处正在开采的矿脉,这是仅在结螺星域才能见到的奇迹。一块块深埋碧水深处不知多少岁月的矿物,不仅没有销蚀于流水的冲噬,反而掺入了碧水带来的物质,变得更加坚韧,得以抗衡岁月,得以愈发精萃。
每一块被发掘出的矿物,都足以引起一阵惊呼。那是对其经历无数时光洗练,还保留了神异特性的感叹,那是见证了无数岁月驶离也没有侵败的灵材,那是他们亲手发掘出,得见天日可以发挥实用的馈赠。
“当!”
熟练地在一块裸露出来的半米直径的星辰泪原矿周围敲敲打打,不消片刻,一块坚逾金铁的原矿很轻易地脱落了下来。
嘉安收回了灼热放光的法术“洞悉之眼”,这法术可以洞察物体内在缝隙弱点,用来敲打原矿那是不费吹灰之力,将铜锄递给身后一名面容稍显稚嫩的年轻人,他微喘着气息,问道:“看清楚了吗?”
年轻人忙不迭地点头,口中连忙称道:“懂了懂了,谢谢师傅。”热心肠的嘉安看着他工作了一会,见他渐渐摸到门道走上正轨,才悄悄离去。
回到海面,跃然出水,神力蒸腾了身上的水,驾云飞向一旁云霞上的随行阁府,见三两好友正坐在宫阁外小亭处围坐论道,兴致怡然,也上前入座,聊得欢愉。
蓝旸海矿区海域极凶险,千丈高的碧涛雪浪相竞出头,两道海浪拍在一起,沦为低缓的波纹。奇险的气候变化,能难倒任何一个想要跨越蓝旸海矿区的生灵,哪怕是生活在这里的巨大生命,也会在面临遮天的雷霆和能拍断礁石巨浪时,心底发怵。
“哪怕是已经勘探清晰、开采完毕的矿脉,也常常能挖出意料之外的奇矿。很难想象在这么漫长的时间轴上,不仅没有归为灰尘,还孕育出了如此令人惊叹的奇观绝景……”
谈论到结螺星域的种种与外界迥异的奇特之处,尤其是论及矿石方面,嘉安便更加热情,倾力分享见闻感悟,余下好友皆身子微微前俯,专心聆听,细细品味个中真理韵意。
一名扎着道髻的美髯中年天神听罢长笑,举杯独酌,堆积的醉意终于麻痹了身体,神魂也不胜仙酿酒力,带着微醺倒栽在桌上。
嘉安等人一看,哈哈大笑,觥筹交错间,云来浪涨,不知多少坛、不知多少年份的美酒被鲸吞龙吸。一坛坛空罐堆叠在一起,叠砌起了醉意,坛口残留的酒香挥发了时光,深藏的美味有幸参与其中,共闻大道,恰此时天朗气清,云消日涨,一派风光无限。
掌军殿.蝉伏营
“是您啊,哪吒。”
看见意料之中的身影,披风戴尘地前来,杨戬心里是有一抹暖意的。这小子当初不顾阻拦,冒着违背天条律令的危险,来这偏远贬谪之地陪伴自己,穷在深山无人问,患难之中见真情,杨戬自然是懂得这道理的。
三太子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才发现帐内昏暗一片,杨戬一身沉郁之气,心中不由得酸苦,却假作埋怨道:“大哥,孤回来了,不过您怎么也不掌灯啊?帐内如此昏暗,对您处理军中文案事物可无甚好处啊。”
说罢便卷起了厚重的帐帘,外面的明媚阳光迫不及待地照了进来,不加商量的把阴冷和黑暗一股脑赶走,一时间整个帐内都通亮了。
杨戬放下刀般尖利的毛笔,询问道:“可曾顺利接尘危月高尊,交谈仪礼可有冒犯?”
“大哥无需担忧,哪吒虽然莽撞,但行事一向妥帖,不然大哥也不会放心派哪吒前去操办接尘不是?”哪吒连忙正色,面带笑容,得意地回应。
这一句话,不仅将自己的才情禀赋夸耀了一番,还十分巧妙地拍了杨戬的马屁,也不怪他喜露于形,自认聪慧。
杨戬是何许人也?当然一眼就将他里外看了个干净。微微一笑也不接话茬,连问道:“那危月高尊,现在何处?”
闻言,哪吒得意的小脸刷得就掉了下来,鼻子一皱,轻轻哼道:“那三无少女,着实无聊,竟带着本太子钓了一下午的鱼,期间一话不谈,孤闷得受不了!让羡儿在那里陪着她,孤找了个借口便溜回来,好向大哥您回报呀。”
杨戬闻言,心中顿感无奈。这小子刚刚还说自己办事妥帖,现在就冷落客人,自己一个人落跑了?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眼见杨戬神色不对,哪吒连忙补充道:“大哥您不要担心,孤已经让海棠仙子于一旁作陪,以羡儿的身份想来也不算失了礼数。”
如此,倒也不至于落人口实,哪吒办事还是有头有尾,留有退路的,比自己可强太多了……想至此,铁打的汉子也不由得从心底涌出唏嘘愤懑。
杨戬起身,引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如空地炸雷,声势吓人。神力变幻,霎时间已经换上一套精致锦衣,锦麾黑衣,漆金布靴,长衣上用金线绣了一朵朵鸢尾花,虽是金线,也仿佛透着红色与血腥煞气!
这是一件上过战场,沾染过仙神之血的神物!
他走近哪吒,摸了摸他的头,率先走出大帐,嘱咐的声音却在身后传来,“你的做法,从规矩上没错。不过还是得动身去见见老友。如果磨蹭得久了,反而让她先来谒见朕,那才真是太失礼了。”
“好,大哥慢点儿,等等我!”哪吒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像一阵风,来时汹汹去匆匆。
二人驾起法云,还不等出发,海棠仙子的传音海棠花,正好滴溜溜旋转着破空而来。海棠花轻盈却疾快,精准落在哪吒身前。神念传出,哪吒瞬间就知晓了全意,捏住海棠花,喊停了杨戬道:“大哥,羡儿传音说,她们二人已在返回的路上,约孤与您在叩齿海‘破浪巨鲲浮岛’会面,告知您前往。”
杨戬回想了一下叩齿海的地理,颔首道:“倒是雪丘万里、碧波宜人,也不算亏待危月高尊。唔,您且回信,朕会先行前去,摆好酒席布置,静候期时。”
哪吒闻言知意,神念在海棠花中转了一圈,口吐三昧真火,裹着海棠花以比来时快十倍的速度回程。
事不宜迟,叩齿海距离尚不算远。此时赶路,以二人脚程也就十分钟而已。
叩齿海.破浪巨鲲浮岛.东南飞尾
如果说那座露脊巨鲸岛,是死去的恢弘生命,是难以想象的进化奇迹,那么破浪巨鲲就是在所有历史中绝对的神秘生命,不为人知的传奇生命,是高于亿万种族的顶端之一。
“夫鲲之为鱼也。潜碧海,泳沧流,沈鳃於勃海之中,掉尾乎风涛之下,而濠鱼井鲋,自以为可得而齐焉。”
这是无尽岁月之前,古老生命对亲见破浪巨鲲的惊叹描绘。未见过便无法想象,那是穷尽想象、穷尽语言也无法勾勒的奇迹,是一切生命在演化路上可以到达的最终瑰丽。
鲲之大,远甚露脊巨鲸。传说中的天上天之外,就生活着宇宙间唯一的鲲鹏族群,祂们身比星辰,遨游虚空,吞食星河,推挪世界。
这只破浪巨鲲的尸骸,从血脉上讲,就是属于鲲鹏一支!
如果是纯血的成年鲲鹏,这片结螺星域可能也就其一只眼球大小,但这只尸骸,明显只是幼年鲲,而且血脉不纯。身受大难,还未幻化腾空,就身死于此。
不过哪怕是幼年鲲骸,也足有两个露脊巨鲸大,奇异的身体构造也不时吸引天神族中墟行者前来参悟,推敲衍化肉身极限。
可惜,如果有幸能见证鲲幻化为鹏,及其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该是何等壮观!
鲲是海洋钟爱之灵,哪怕身死多年,骨骸流逝了不少灵性,无尽碧水仍托着沉重的尸身,使其偶尔可以部分露出水面。露出的那一片区域,也正好是祂的尾鳍,指向东南,或许死前,祂仍然幻想可以完成化鹏的梦。
一片泛着白玉光泽的月牙形海岸,杨戬身立岸边崖高处,看巨浪拍岸,飞花溅落。身后传来脚步,一只青葱玉手拿着酒壶探到他身前,不必回头,杨戬也知道是谁。
清酒入喉,醇香被霎时点燃,化作熊熊烈火灼烧着胃部。杨戬闭口不语,品味着层层剥析的酒香。
危月高尊抬头睨瞥见,哪吒与海棠仙子并坐云端,共话沧海,不时说笑打闹。真是,美好得可以一直看下去。这样的青春曾经也摆在过她眼前,可惜……
危月高尊眼神一黯,看着身侧那个完美的男人,像是从神话传说中走出来一样,虽然就站在他身边,可从来,从来没有觉得靠近过他,真正认识过他。
趁着翻涌上来的醉意,危月高尊也不抵抗,轻易让酒力在身体内肆意冲撞,所过之处留下一股股灼烧感。
她声若清谷幽兰,一开口便是清甜幽美的芳香扑面而来,“杨戬大哥,这些日子,您一定过得很不如意吧?您比之前,可消瘦许多了。”
清瘦的素手抚上杨戬剑削刀凿的脸庞,眼中是遮不住的心疼。趁着酒意,她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气,想要说明一切的勇气,想要不顾一切说出心意的勇气,在触碰到他的一刻就冰融销蚀殆尽。
杨戬闻言,薄唇掀起冰冷的弧度,反问道:“不如意?是的。如危月高尊您所见,朕过得很是憋屈,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不正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何必做这姿态?告诉您身后的人,杨戬必会重返神庭,让怹洗干净脖子,等着杨戬,前去讨债。”
一句话,杀机毕露,凌冽的杀意甚至将近海海面压得平静,四溢的杀气肆虐了四周,却避开了危月高尊附近。
危月高尊神色更加落寞,语气带有乞求,道:“父亲大人怹身坐高位,暗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怹,一个纰漏都足以坠入深渊,杨戬大哥您这次,确实闹得太大了。孤、孤多次拜访过父亲大人,但父亲大人并不愿意见孤。孤也无法、无法助您……”
杨戬猛地回头,一双星目光彩熠熠,直视着危月高尊道:“闹得太大了,所以动了他们的利益,于是就像疯狗一样咬了上来?如果不是朕这次意外见闻,朕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当初教导朕惩恶扬善,除妖灭魔的恩师,竟和妖魔有来往!事情到这里,一切都明朗了。所谓的剿灭妖魔,所谓的诛杀叛逆,不过是无用的棋子不受控制,所以欲除之而后快罢了。”
杨戬愈说愈激动,他双手擒住危月高尊双肩,危月高尊不由得一颤,却也没逃避。虽然不是期待的情境,不过对于和他接触,危月高尊并不厌恶。
杨戬眼中带着痛心和怒火,他质问着,一字一句叩打着危月高尊的内心,字字珠玑,如刀似箭,“现在朕也成为揭开怹遮羞布的敌人了,怹的权势,会因为此事颇受动摇吧?是不是,怹也要除掉朕了?”
“不,不不不……”
危月高尊拼命摇着头,否认杨戬的质问,也试图掐灭自己内心最恐惧的念头,“父亲大人不会对您动杀意的,孤日前已经向父亲表态过了,如果怹真的敢对您动手,孤一定会自杀。以死威胁,父亲大人不会向您动手的,不会,不会的……”
或许是危月高尊回答得太过坚定,杨戬的情绪稍稍回落,他的眼中浮现出颓然,后退半步,语气平淡道:“危月,您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您父亲——朕的师父——暗中做的事情?”
危月高尊面容凝固,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嗯,嗯……父亲,父亲大人的政事,从来不让孤插手……孤,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不过大概还是知晓的。”
杨戬凝望了她许久,在过去的许多年间,眼前这个少女陪着他走过黑暗,走过光明,也走近了自己心里。他幻想过那个遥远而美丽的梦,不过他从来不敢去追求,因为他觉得自己杀戮无数,罪业深重,仇敌也无数。他不敢轻易许出承诺,怕再度失去挚爱之人,那种令人绝望的无力感,他再也不敢去承受一次。
转身,看向那波澜不惊的海面,静静地看着,仿若痴迷。一口口地抿着清酒,喉咙里不时传来的刺痛告知他,他还没有麻木到失去感觉。
许久之后,当海浪又恢复了波澜迭荡,杨戬问道:“这次,您来见朕,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