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裴烈,昨日离了军中,领着十名卫士,一人双骑急急奔入临水山中。
这临水山,与纪山、荆南相去不远。是以不到半日,裴烈便按图索骥找到了縻貹家中。
縻貹虽然贵为王庆军中大将,老母所居却依然是茅屋一座。两排篱笆,笼着鸡鸭成群;一扇柴门,掩着勤俭人家!
裴烈来到屋前便觉极为亲切,让卫士们下了马,自己亲自提了在前面镇上胡乱买来的肥鸡、村酒,便拍响了那扇柴门:“老娘在家吗?縻貹哥哥要我来见老娘。”
连唤三声,屋中便走出一位身躯强健的老妇。一张脸上并无半点笑意,在看清楚裴烈等人身上那些军中装束之后,更是面罩寒霜!
几步走到门前,老太太抄起一柄扫帚,便上前驱赶众人“祸害乡邻的混账,与人做狗的奴才!速速离去,否则莫怪老妇人兜头一顿打!”
老妇人方脸粗腰,虽然满头华发,却依旧腰板挺直、声若洪钟!看手持扫帚的架势,竟还是个练家子。
裴烈不由满头大汗,心说难怪縻貹哥哥如此英雄,正所谓老子英雄,啊不对,应该是老娘英雄儿好汉!
有些心虚的看了看那柄枣木为杆、松枝缠成的大扫帚,这才嘻嘻笑着,申辩道:“老娘怎么见面便骂?我等未曾祸害相邻,更不曾与谁人做狗。此时縻貹哥哥已然归顺了我家主公,不再替王庆那厮卖命了。”
“哦?你那主公又是哪个?”老妇人闻言凤目中闪过一丝愤怒。
“我家主公便是现任京东白马节度使的刘震岳,刘白马!日前隆中山縻貹哥哥被我家主公所败,甘心归附,便是縻貹哥哥要我来接老母。”裴烈未曾留意縻貹老母的异样,甚是自得的说道。
“胡说!我那儿有万夫莫敌之勇,怎会轻易便败了?小子胡言欺我,吃我一杖!”裴烈刚刚讲完,这边早怒了縻貹老母。将手往扫帚头上一搓,便将松枝搓掉,露出里面木筋虬结的粗大杖头。
在看时,哪里是甚么扫帚,竟然是一根枣木龙头杖!
现出枣木龙头杖真容,縻貹老母再不搭话,抡起龙头杖拦腰便扫!
裴烈因是来接老娘,便将双锤放在了马上,此时手中还拿着肥鸡、村酒。见老娘龙头杖来的疾,不敢用手去岚,怕摔了礼品,便避过腰间要害,侧过身来想用皮糙肉厚的臀部接下老娘这杖。
縻貹老母似是未曾想到裴烈竟然以身试杖,恐打坏了裴烈,手上力道便收了几分。便是如此,那粗大的杖头打在裴烈的肥臀之上,也钻心也似的疼痛!
裴烈闷哼一声,头上都见了汗了,却不怒反喜,叫道:“老娘身强体健,裴烈甚慰!为縻貹哥哥贺!”
縻貹老母还恐将这莽汉打伤,岂知杖上传来的触感,便如同砸在一块生铁之上!不由暗惊此人横练功夫的厉害。便未听清裴烈自报的姓名。
只是恼恨这厮诓骗自己,便不肯轻易放过了,手中龙头杖一举,怒喝道:“你说我儿被你等降服,便让老身看看你的本事,若是能吃我一百杖,我便信了你的,与你同去!”
裴烈一听不由大喜,忙道:“莫说一百杖,一千杖也当得!只是莫要累到了老娘!”
“休得呱噪!速去取你兵刃!”
“与老娘怎敢动刀兵,让俺縻貹哥哥知道了却不是要怪俺?俺便空手接老娘几招便是!”说着,裴烈便将手中吃食交于身后军士提了,空着双手冲着縻貹老母嘻嘻直笑。
縻貹老母面上一沉,怒道:“自讨苦吃,须怪不得老身,看杖!”
龙头杖呼啸而来,裴烈运起身法躲避。
两招之后,裴烈不由暗暗称奇,老娘武艺竟甚为不若,自己竟是不能轻松应对!又见一杖砸来,将裴烈周身要害都罩在其中,裴烈便再不敢怠慢,忙使出家传身法躲避。手脚也渐渐开始招架老娘的龙头杖,只是不敢使力,恐伤了老人家。
便在裴烈使出家传身法、拳法的那一刹那,縻貹老母心中猛然巨震!
又急急进了几招,使出几记杀招,让裴烈不得不尽力施展家传绝技应对。这几招过后,縻貹老母竟然猛地将龙头杖一抛,合身便向裴烈扑了过来!口中高喊:“我的儿!你可想将姑妈想死了!”
裴烈见老娘扑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耳中听得老娘悲呼,不由心中诧异。只是老娘此时哭得悲切,裴烈不及想问,只得先让老娘抱住自己腰身,随她哭个痛快!
縻貹老娘此时悲声若啼,令闻者动容!裴烈竟也忍不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两人稀里糊涂的哭了一阵,縻貹老母才平复了情绪,擦泪站起,问道:“烈儿,你可知老身是谁?”
“恁不就是俺縻貹哥哥的老娘?以后你也便是俺的老娘!呜呜呜呜!”这憨货竟是哭得止不住了!
“哈哈!与我那大哥一般憨直,老身都说得如此露骨,烈儿竟还不知你我干系?那你看这是甚么!”縻貹老母说着,一脚将枣木龙头杖自中断踹折,然后一手捉着一根短杖,慢慢的摆出了一个架势。
一根短杖摆在身前,一根短杖摆在耳后!正是隋唐猛将裴元庆传家锤法,疯魔十八打的起手式,金刚怒目!
裴烈如遭雷击,一时呆在当地!看着老娘将他家传锤法一式式使将出来!
只使了十三招,縻貹老母便停了手,慈爱的看着裴烈,说道:“我裴家锤法,传男不传女,年少时老身只偷偷习得这十三式,也只形似而已。烈儿,可知老身是谁了!?”
裴烈闻言,如梦初醒!推金山倒玉柱,哐当一声跪在地上!一张黑脸上已然涕泪横流!
“姑姑!你让烈儿找好苦啊!”
一番打斗,竟然使一对姑侄相认!娘儿俩抱头痛哭一场!
縻貹老母也是干脆,哭过一阵之后,二话不说便回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将家中钥匙交给邻居保管,便要随裴烈而去。
裴烈狂喜,却不该惫懒本色,见姑姑要与自己同去,便打趣道:“姑姑此时怎就信了俺刚才之言?”
“哼!能够胜我那孩儿的,当今天下,唯有我裴家儿郎!只是看你年纪,那疯魔十八打应才练到七成本领,勉强强过你那哥哥一筹。且你那哥哥惯用拖刀计,你又是个莽撞性子,阵前厮杀,胜负难料!我是信得过我那兄长,他培育出来的孩儿,定不是那口出诳言之徒!”
縻貹老母一番话,竟然将当日阵前情形猜测的分毫不差,不由惊得裴烈大张了嘴巴,伸出大指赞道:“姑姑好见识!女中诸葛也!”
一计马屁,拍得姑妈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