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夏日过后,大草原就进入了枯草期,肥美的草场越来越少,蒙人的生计也越加艰难。
一些弱小的部落,若是夏日里积攒的食物不够多,晒制的干牛粪不够充足,根本就熬不过这漫长的枯草期和后面大雪覆盖的严冬。
乌尔勒所在的呫禾部,便是众多小部落中的一个,最致命的是,呫禾部今岁的粮草根本支撑不过枯草期,更不用说随之而至的严冬。
这一日,乌尔勒依约来到花剌部,只是此次的争跤中,乌尔勒却显得有些神思不属。裴烈此时已然是争跤中的高手,只过了两招,就发现了乌尔勒的不对,不由皱眉道:“安打因何事烦扰?”
二人相处数月,已然在惺惺相惜之下皆为异性兄弟,蒙古人称之为安打。
“唉!”乌尔勒年少英雄,几时曾唉声叹气过?裴烈与之交往数月,也只是见其豪气干云的一面,几时见过自家这位蒙古哥哥怨叹?
裴烈是个直性子的,最不愿见亲近之人愁苦,不由又高声道:“安打若有难处,只管与俺说知,裴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安打,我这次来,是想与你的商队交换些粮食、盐巴。”乌尔勒说出此言时,似是有未尽之意。
裴烈虽性子粗疏,然而整日里与刘震岳、朱武这等人精在一起,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已然有了些火候。只是此时这蒙古哥哥不愿多说,裴烈也就先装傻不问,只顺着乌尔勒的意思道:“原来安打是有生意要照顾俺,可是担心俺不给恁个好价钱?安打莫要担心,俺做主给你最好的价钱!”
“嗯,如此便谢过安打!”乌尔勒闻言立刻低了头,大步走到了他带来的那辆车驾之畔。
揭开车上的毡布,车架上只有二十余张羊皮,两包草药和一小罐虫草。这些货物,听起来似乎不少,然而实则在汉人商队与蒙人部族的交易当中,双方进行的皆是大宗交易,如此数量的货物,刘震岳的商队在花剌部这数月里,一单也没有做过。
只是面前之人乃是自己结义兄长,裴烈自是不能露出任何不对的颜色,只高声吩咐从人,送来米粮十担、精盐百斤。
若论货物价值,裴烈给出的这些米粮盐巴,足够换取乌尔勒带来的货物十倍有余。乌尔勒自是深知,本来以乌尔勒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占自家兄弟这便宜的,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乌尔勒只是把头一低,便认了这次交易。匆匆的说了声告辞,便吩咐来时的从人,将载了米粮盐巴的车驾拉走。
乌尔勒这番动作,尽皆被裴烈看在眼中,结合着今日以来蒙人争相存储冬日粮草的举动。裴烈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位结义兄长,是为了粮草而来?那车上的货物,怕是送与自己的礼物,而非交换用的货物。
裴烈心中暗笑着自家这位蒙古兄长竟比宋境文人还要迂腐,却也急急将商队中的管事之人唤了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那管事之人,便跨马疾驰而去!
再说那乌尔勒,确实是打着去管自己这位汉人安打借粮的打算去的。然而几次话到口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如今拉着这十担米粮、百斤精盐回到呫禾部中,族中这几千张吃饭的嘴一分下去,也就够个三五日的用度。
见到老首领那皱纹深深的脸上,愁苦更甚,乌尔勒不顾一整日粒米未进,一头便扎回了自家那窄小的毡房。在阿妈的询问声中,扯过破旧的毯子蒙在自家头上。
脑中翻涌着悔意,肚中饥火狂烧,躺了两个时辰,乌尔勒也未有一丝睡意。
正在此时,突闻毡房外声声喧闹,比之月前畜群被群狼袭击之时还要嘈杂,一肚子憋闷的乌尔勒不由愤而起身,高大的身躯,险些顶到毡房的屋顶。
大踏步出得帐去,赶至营地门口,才看清族人因何喧闹。原来空旷的营地门前,此时竟然停满了汉人的高帮马车。马车之上,满载米粮、盐巴、铁器、甚至还有几车牛羊幼崽,正在咩咩、哞哞的叫唤!
乌尔勒身量惊人,即便是在蒙人之中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是以乌尔勒刚在营地门前现身,门口处车队前便走出一人,冲着乌尔勒抱拳高声道:“奉裴烈大爷之名,为呫禾部送来米粮三千担、精盐万斤、铁锅五百口、白马军制式行军帐一千顶、银丝松木炭十万斤、牛犊百头、羊羔千只。请乌尔勒大爷赏收!”
虽然放眼望去,已然知道此处物资必是惊人数目,然而当眼前这行商模样的人说出来时,乌尔勒还是惊得瞠目结舌!“呃……这,这……”
那行商模样的人,早得了裴烈叮嘱,定然要顾全了自家这为义兄的脸面,是以见此情形立刻道:“裴大爷来时便交待了,此间种种,皆是用他自家的积蓄购得,并要小人传话与乌尔勒大爷,既以皆为安打,他的便是恁的,还请乌尔勒大爷莫要推辞,伤了兄弟情谊!”
乌尔勒闻言,登时酸涩了胸臆。堂堂九尺大汉,竟然怔怔落下泪来。蒙人与汉人不同,无那男儿流血不流泪的所谓脸面,蒙人赤诚,表露情感从来都是率性而为,是以虽然乌尔勒痛哭流涕,身边的族人却无一人耻笑于他,反而尽皆羡慕他能结识一位如此有情有义的安打!
正在乌尔勒喃喃无言之时,那行商模样的汉人又笑着开口道:“适才所报之物,皆是送与乌尔勒大爷的,如今这里还有织锦嵌宝毡房一顶、湖绸蜀锦棉絮被褥两套、赤金首饰一套、锦缎十匹、四轮马车一架,送与老娘!”
说着,已有从人将事物一一呈上。那神物般的器物,直闪花了呫禾部族人的双眼。有那好事的,已然去请乌尔勒的老阿妈去了。
此时乌尔勒才平复了心中激动,长吸一口气沉声道:“烦劳尊驾回复我那裴烈安打,明日让他来我族中一聚!”
“小人定将大爷托付之言带到,如此,小人便告辞了!”见乌尔勒摆手,那行商模样的人才转身招呼已然空了的车队退走。
乌尔勒站立在营地之前,看着车队消失在夕阳中,才转身大踏步回到了自家毡房。
却未曾料到,自家那顶破旧不堪的毡房,早被热心的族人给拆掉了,自家眼前矗立的,已然是那顶裴烈安打相赠的织锦嵌宝毡房!
宽大的毡房,足有之前的十倍大小,都是最上等的毡布以金线拼接而成。上面镶嵌着五色宝石,刺绣着蒙人神话传说中的诸位神灵。
挑开帐门进去,内里更是一片富丽堂皇!所有应用器物一应俱全。自家阿妈,正在一群女人的围拢下笑得合不拢嘴!
眼前的一切,于乌尔勒便如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