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昀蔚从伯母张氏处回都护府,心中压着一口气,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张氏的话他听明白了,看来这么多年的暗中经营,总算是要见真章了…
他走进后院,看了一眼四方的院子,不觉皱起了眉,怎么到哪里都是如笼中鸟一般。他轻呼了一口气,打算还是先去看看父亲。
年纪上来,总是容易生病,加上这夏日炎热,人也容易没精神。养病也有一段日子了,可鞠傅钧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差得很。
他看了鞠昀蔚一眼,微微笑着,是十分和蔼的样子,他宽大而力气不大的手轻拍上鞠昀蔚的肩,宽慰他道:“不用担心了…过一日便是算得一日。”
鞠昀蔚听了心中难受,“父亲说得什么话!您定会好起来的。”
鞠傅均并不想在这事上和他多争辩,何况自己也总是不放心儿子,不想让他担忧太过,眯着眼笑了笑,也就顺着他的话道,“好。”
他虽病了,但也省事,许多事也是知道的。“刚从你伯母那里过来?”
鞠昀蔚点点头。
鞠傅均见他沉默,悠悠叹了口气道:“你是晚辈,许多事要多担着些,若她说的事你若不愿意,也不必逼迫自己。觉得为难,我让你母亲去劝劝她。”
这个母亲就是小张氏,她是张氏的妹妹,嫁给了鞠傅均做继室。按身份鞠昀蔚要喊她一声“母亲”,可两人几乎同龄,这张氏比他还要小几岁,这一声母亲鞠昀蔚也实在叫不出口,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唤张氏为张娘子。
小张氏毕竟年轻,说起来她会嫁给鞠傅均也是因为张氏的意思。不然这般年纪貌美的女子那个不想嫁得如意郎君,却偏要嫁一个年过半百的人?
开始鞠傅均也不愿意,一是不愿惹人闲话猜疑,二是他本就对敦煌张氏心中有愧,不愿再结姻亲。可架不住大张氏强势的态度,加上这小张氏又对这位姐姐是言听计从,这事也就只得定下了。
想起这些事,鞠昀蔚对让张娘子去劝伯母这事完全不起波澜,因为他知道,一定无用。“算了,还是张娘子好生照顾父亲就是,别的事就不劳她费心了。”
鞠傅均点点头,唉声道:“我老了,帮不上你许多,只能让你一人独自面对了。”
不等鞠昀蔚说话,他又语重心长道:“你不仅是鞠家的子孙,更是我的儿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自然是支持你的。”
鞠昀蔚心头一热,平日那看起来不正经的人竟然也有这般肃然的神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父亲放心养病就是。”
两人没说多久的话,屋外就响起了小张氏清亮的声音,她挑帘进来,手里还拿着汤药,见到鞠昀蔚在这,笑着问道:“都护该用药了,世子也在?”
鞠昀蔚又打起了那漫不经心的神色,应了她一声,看着鞠傅均喝完了药,鞠昀蔚也不打算多留。
鞠昀蔚虽然也是住在这都护府里,可是也不常常来这边,于是小张氏问道:“世子今晚可要留在这陪都护吃饭?”
鞠昀蔚摇头道,“就不扰父亲清净了。”和鞠傅均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打算告辞。
小张氏见状,也起身收好了药碗,笑着对鞠傅均道,“那都护好生歇着,我也去送送世子。”
鞠傅均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可因为顾念小张氏年纪小,对她也是颇为纵容的,也不好在人前让她下不来台,于是点头应下。
小张氏跟着鞠昀蔚一道出了屋子,她在鞠昀蔚身旁几句话便绕到了那祁家娘子身上,简直将那女子夸了个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鞠昀蔚马上娶了人家才好。
鞠昀蔚猜也猜到了这是谁的意思,心里不耐得很,不想听她继续讲,正想找个由头溜了,却没想到听她来了一句。
“你是不是惦记着西州那个姜绪娘?上次我也去瞧过她了,虽说生得不错,可也没有…”
鞠昀蔚眼皮一跳,沉声问道:“张娘子说什么?你去西州找她?”
张氏语气有些不好,也收了玩笑的心思,回他道:“见了一次。”
鞠昀蔚吸了口气,缓了缓语气,又多了几分不在意的样子,“她不过一个普通女子而已,还需张娘子你亲自去看?”
张氏虽有小聪明,可也不是心机深沉的人,何况这几年鞠昀蔚待她也算和气,虽说不像母子,却像是…兄妹,因而她在鞠昀蔚面前也没有那般顾忌。
她道:“是阿姐让我去顺道见见她的,她知道你很早之前就对姜绪娘的事上心了,还想接她去敦煌,才对这姜绪娘有几分好奇而已。阿姐没让人对她做什么,你放心好了。”
鞠昀蔚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张氏虽然听伯母的,可却是不会骗他们的。可他面上还是毫无波澜,“那你去干什么?”
张氏直白道:“就是想见见她啊,看看她究竟有什么不同呢?毕竟你不是个不为美色所动的人吗?”
鞠昀蔚顿时觉得无语,他望了望天,觉得自己是脑子糊涂了才和她在这扯半天。
张氏还以为他难过,好心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难过,虽然阿姐想让你娶祁家娘子,可是你要真喜欢姜绪娘,就等些时日再纳她为妾不就好了?”
鞠昀蔚冷哼一声,“谁说我喜欢她?”说罢,竟然还要刺上小张氏一句,“你自己的事都没弄明白,还操我的心干什么?”
张氏也不肯落下风,回嘴道:“好歹我也算是…”
鞠昀蔚听见就要烦,他眼皮一撩,语气不耐道:“行了,就送到这。你回去吧,金后西州那边的事,你少管。”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离开,就留下一个背影给张氏,张氏暗骂他不识好人心,听他的话才见鬼,她哼了一句就回了后院。
……
绪娘拿起工坊送来的新织物,在屋子里光不算太好,她就让人拿到院子里,在阳光下细细打量起来。前朝波斯尝献金绵锦物,组织殊丽,前朝皇帝甚悦,命人稠之。可虽然制了出来,却所费甚多,实在华而不实,也只有少数人能用得起。
如今夹缬工艺已经成熟许多,这条织物用了不同的染液去注色,成品色彩丰富绚丽,又特意用了仿织锦纹样,看着竟也与金锦织物无差,更重要的是成本大大降低了。
绣坊的管事见绪娘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松了口气,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绪娘手里那拿着那织物没放下,心里想着下一批要用什么样的花纹,这样的东西若是运往千里之外的都城能否畅销…
如今的她,倒是俨然一副管事娘子的模样。
还未作多想,就听见黎管事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汉语问道,“绪娘你是打哪过来西州的?”
绪娘猛然回神,警惕起来,“你问这做什么?”
黎管事也只是多嘴一问,他浑然不知绪娘心里已经过了两三道的心思,笑道:“你不是汉人吗?可我却好似不记得你是那的人,也没听你说起过,咱们共事有段日子了,想与你打听打听。”
绪娘只是点点头,随口胡诌了一个和都城隔的老远的地方。
黎管事瞬间就来了兴趣,问道:“那你可去过雍城?”
绪娘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声音也提了起来,仿佛要以此证明自己和那座城毫无瓜葛,“自然没去过,我去那做什么?我、我又…没有亲人在那地方了。”
“说的也是,好端端的无事也不会背井离乡。”
这一句无心的话,却直击到绪娘的心坎上,她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不想说。眼下更是连看这织物的心思都没有了。
下过雨之后的天似乎都不一样了,周遭的风里似乎都多了些湿润的气息,可一样还是热,两人在院子里没站多久,就躲进屋子里去了。
绪娘道:“没下雨之前是干热,现在这风也变得黏糊糊的了。”
黎管事笑道:“西州的气候就是这般,拢共也没几天这样的日子,过几天应该是又要下雨了。”
说起下雨,黎管事便和开了话匣子一样,拉着绪娘说个不停,“都城来的高僧果然不一般,先前咱们这也有僧人作法请雨的,可却没起半点效果,偏是陆夫人和空寂法师那回就请到了,我看还是之前那些人修为不够深厚。”
绪娘一开始也不信,可是后来听人说得玄乎,自己也都信了三分。不是听人说法师如何如何,就是听说陆夫人身怀奇术,两人联手,为西州求雨,没有不成的道理…
如今不只是清容在西州城里名声在外,这位空寂法师的名头也一样家喻户晓,听说就是西州高门的那些夫人都指着要法师讲法呢,更是有乡民赶着大早去庙里就为看亲眼目睹法师真容。
“那回我也去了,赶着热闹去瞧了瞧这位法师,果然是生得一副慈悲宽厚的模样,周身正气,这才是真能得道的人呢。”
绪娘笑了笑,也应了他的话,“谁能得道你也能出来,难不成你竟是高人,火眼金睛能识人?”
黎管事忙摆手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大家都是这般说的。我还听说这法师和陆夫人之前是旧识呢,再在都城就认识了,关系非同一般呢。要说也巧,法师才来不久,陆夫人就来了西州…”
绪娘脸上的笑一顿,渐渐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忙道:“黎伯这话可不兴乱讲啊,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不成?”
黎管事见她面色认真,也收了笑,怕她在陆夫人面前说什么,解释道:“可不是我,我可不敢乱说,都是听外头的人瞎说的。”
绪娘提醒道:“黎伯,你也不能胡说啊!不过,你这话是打哪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