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西州的百姓经过上次的事后,对有些话也都不敢深信不疑,也很愿意维护陆清容,有些人还是老样子,爱听爱说热闹,可有的人却听不得人说陆清容半点不是…
但这一回却不必之前,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谣言好似长了“眼睛”似的,专挑着人传,薛绍也很快就知道了这事。
千佛寺。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见谅。法师今日事务繁忙,无暇分身,恕不能接待。”一个年轻的小沙弥正和慕名而来的人客气解释道,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
对方有些失望,小沙弥忙道:“若是诸位想听法事,也可寻庙中其他的法师,诸位法师也都定会为施主解疑答惑。”
有人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原就是为空寂法师而来,既然法师无空,那我们就改日再来。”
小沙弥依言将人送走,心中不由想道,如今空寂法师在西州的声望可是水涨船高,怕是只有主持才能与他相比了,如今尊崇的地位,很难让人不羡慕…可想起这几日里大家私下说的那些事,他便觉得其实空寂和那些凡夫俗子并无二般。
来找空寂的人多了,他闲下来时细想,才醒悟过来,三娘说的“帮他一把”是什么意思。虽然是她的好意,可名利并非是他所求,她难道以为自己是贪图名利的人吗?空寂陷入了沉思。
这时有小沙弥过来传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法师,陆夫人的人过来了,说是有事要寻法师。”
难道是有要紧的事?空寂并没多想,放下佛经起身跟着一道出去了。走到禅房院子处,没有见到陆清容人,只有她的贴身婢女站在那,身边还站着空能。
空能待云娘很是热络殷勤,生怕把人怠慢了,而云娘到底是从高门出来的,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物了,又怎么会看不透空能想要奉承,不甘落寞的心思。
见空寂出来了,云娘便向空能别过,“我今日是受娘子吩咐来寻空寂法师的,就不再叨扰法师,先行告辞了。”
空能面上不显,笑着行礼相送,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云娘走过去,与空寂相互见礼一番,便开门见山道,“法师,我家娘子有要事相告,请法师移步一叙。”
她这话的声音不算小,在场的除了空寂之外,空能和几个小沙弥也都听到了。
空寂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只是点头应下,跟着云娘移步到一处偏僻的小路上,云娘只简单地将事情交代了一番。
空寂问道:“这可是夫人的意思?若真是如此,又何需女檀越亲自来这一趟?”
两人已经往禅院的方向去了,云娘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一点不似刚才要避讳的样子,“自然是,法师尽管放心,夫人自然不会让法师吃亏的,具体的事,届时法师来与夫人亲自详谈就是。”
云娘交代完事情就要走,想着还好空寂法师算是通情达理之人。空寂也不再多话,点了应道,就亲自送云娘出了院子。
见空寂回来脸色算不得太好,空能上前关心他道:“怎么了师弟,可是有要紧之事?”
空寂摇头道没事,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不会信他这番话。倒不知他是坦直不会作戏的,还是故意为之…
临近闭坊的时分,市坊也都收市了,寺庙里的人也都结伴离去,白日热闹的地方一霎时就变得冷清了下来。
空寂想着云娘今日的话,他有些坐立难安,硬是在禅房里坐了一下午,连敲钟开饭了,他都没出去。等日头西斜时,他再一次看向了外面。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就悄悄往外去了。
许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他十分紧张,竟然一步三回头,再三确认没有人注意自己,他才离开寺庙。
……
天已经渐渐黑了,夜色模糊,这时候必须要点着灯火,才能看清路。
空寂来到云娘说的地方,左顾右盼一番之后,稳了稳心神这才推门而入。
里头断断续续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听得不真切,他已经进去有一会了,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这不由得让人好奇,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勾得人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偷听里面的动静。
夜里很安静,仿佛屋内屋外都是落针可闻。
也不知是那边的人先发现了不对,就在人以为无事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面色冷意十足的脸。
空能当然见过薛绍,只见空寂和他站在一处,里面却连陆清容的影子都没有。空能很快就意识到他钻了人家的圈套,架不住薛绍的周身冷冽肃穆的气质,他吓得腿软,一下跪在了地上。“薛将军…”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空能下意识地向空寂投去求救的目光,强行解释道:我、我看你这么晚还出来,以为是有要紧的事,一时不放心就赶过来看看…
薛绍垂眼看着他,没说话。而这个时候,连空寂似乎也不太愿意相信他的说辞。
这时一旁的将士走了出来,向薛绍禀报,“禀将军,此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不知要做什么,属下怀疑他是城外的探子,还请将军将此人抓起来。”
空能心跳如鼓,急忙否认,“冤枉啊将军!我不是什么探子,我只是不放心师弟一人…”
薛绍一点听他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不耐问空寂道,“你与他说了你要出来的事?”
空寂眼神微闪,低下头去,“没有。”
薛绍转头看空能,冷声问道:“那你不放心什么?”
还不待空能说话,就听薛绍不留情面地戳破道:“是想看看陆夫人找空寂法师所为何事?好回去添油加醋,再生是非,毁我夫人清誉吗?”
空能闻言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比起意外的是他更害怕事情会败露,他正想着要如何圆谎。“阿弥陀佛,贫僧实在不知、不知将军何处此言,实在是冤枉,贫僧没有…没有做这等事。”
空寂刚刚已知晓真相,根本不看他,更不要说为他说话。
薛绍冷睨了他一眼,他沉声吩咐道:“来人,此人形迹可疑,欲探听军情,即刻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几人在这早就闹出了动静,可是薛常不知从哪找来的布,一把就塞进空能口中,让人给他带了下去。
空寂到底于心不忍,还是忍不住想要为空能说话,只听薛绍警告道:“刚刚我已经与法师解释过了,法师再多说就是欲干涉政事了。”
空寂一顿,也不好再说什么。
扣下了人,薛绍也没再和空寂多说什么,就告辞离去了。他快步走在前头,一句话也没说。可薛常是看出来了,自家将军对这位法师心里做不到像无事发生一般,只怕还别扭着呢…
只是别扭归别扭,却不得不说一句夫人高明。薛常和旁人一样,都以为将军会对夫人有误解,心生芥蒂,夫人怎么也该去和将军解释才是,但她并无多说什么,反而是让将军来处理,随后不管…而将军似乎对夫人这番态度很是认可,总之是看着脸色好看了许多。
但薛常不知道,其实薛绍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撇去有人要拿这事作筏子来看,他虽然相信清容,也知道两人之间绝没有什么,可坦白说,他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也有心胸狭隘的时候,何况他早知道那人的心思…虽不至于要对空寂如何,只是他心中就是难做到和无事发生一般。
清容让他来处理,其实薛绍还是有点意外的,随后,她又道,“于公,你定要秉公处理,莫要冲动。于私…那就是我们之间的事,可莫要牵扯旁人。”
只一句“我们”,谁亲谁疏,当下立见。薛绍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的就消下了心里的疙瘩。
……
“阿郎回来了。”
阿珍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清容没动作继续心无旁骛地看着佛经。这西州城里要买书倒是不容易,可是佛经却是常见之物,也容易得,清容不想花心思再去寻别的书,就让人找了些佛经来瞧。
薛绍进来,见清容在暗黄的灯光下看书,皱了皱眉,“晚上灯暗,仔细伤眼睛。”
“看一会而已,不碍事的。”清容抬头笑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将军可是忙完回来了?”
屋子里的灯火跳跃,映在她的眼底,宛若星火,直进人心里去了。薛绍见她笑,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哼了一声,装模作样道:“劳夫人惦记,那生事之人已经被我抓起来了。”
清容“噢”了一声,问道:“是何人所为?”
“与空寂法师一道而来的师兄空能。”薛绍继续道,“今日我不过是使计将人诱了出来,但我在数日就已经盯上他了。”
薛绍回来之后,对城内外的防务更加留意,上回的事明显与寺庙有关,薛绍担心龟兹那边还有后手,于是让人紧盯着千佛寺,没想到果然发现那空能私下和龟兹的人往来,很是密切。后来从寺庙中生起的谣言就更是证实了薛绍的猜想,这才请空寂法师一道“作戏”试他一番,没想到他果然来了,这次的事八九不离十和他有关。
清容点了点头,“那你要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这个先不急,先等等,说不定有人比我们更急呢?”何况他要处置人,还需要更多有力的证据才可。
清容莞尔,“将军心中有数就好。”
薛绍拉着清容的手,睨了她一眼,问道:“你倒当真对我放心,肯撒手不管,也不怕我介意,找借口要与你为难?”
清容又笑,“若是这样,你都不愿信任我了,那我管与不管又有何区别,你难道就不会嫌我欲盖弥彰,心虚为之吗?”
薛绍哼了一声,“你果然如此,我就猜你会说‘如何想在我,若是我不肯相信你’,那你自证也无用。是也不是?”
清容被逗笑,戏谑道:“将军果然神机妙算,妾身佩服。”
说着两人都笑了,薛绍将她揽入怀里,说道:“你和我在一处这么久了,我了解你,自然是相信你的话,是不会去信那些人的话。”
他说得认真,可这话着实算不得多“好听”,清容忍不住笑。
薛绍反而认真起来,问道:“笑什么?我说得不对,还是你不信我?”
“我信。”清容止住笑,从他怀里起来,看着薛绍,神情真挚,一字一句道,“长宣,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要相伴一生、相托一生的人。你对我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对我而言很重要,是旁人都无法相比的,也唯有你才可以。我也很是希望,日后你对我能够一直如此。”
……
屋内灯火摇曳,那朦胧轻柔的光点缀着屋子里节节攀升的暧昧和气温,一室温情,在这静谧的夜里,浓得都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