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因为夏军打来,姜这、常乐、红罗三城的守军在鸡山北麓设伏,依前又关闭了关隘和榷场,引得许多商贾不满。平日里喝多了说话起来,有几个气了不满道:“索性干脆都归附夏军,也免得动辄便要封关隘,扰乱了众人的生活。”
虽这么说,有谁能止住两边交战?关隘关了,不能让货物砸在手里,有人便逐渐寻摸出几条小路。小路虽然有些险峻,却也能走,人数多时也能带货。走的熟了,怎么个走法更便宜,众人也都相互转告。
夏军北路乌伊多罗杀出五马梁归义军伏兵的埋伏,正要走鸡山北麓这条路时,正巧被一队一心向往党项的商贾拦住,告诉他鸡山北麓有姜这、常乐和红罗三城的大队归义军伏兵在此埋伏,走这一条路有险情。
有他们带路,乌伊多罗引一队人马从小路绕过鸡山北麓,直接抄了伏兵的后路。三城伏兵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做准备,被乌伊多罗前后夹击,关隘一时也就破了。鸡山北麓这一边,已经是北路军最后一道的屏障,没了险阻,乌伊多罗行进迅速,马上已至三城城下。
归义军东线瓜州这边,成甫克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阴山、狼山这两处山头抢占到手后,及时填补了夏军兵力的空缺,又往前进。甘州城下一道关隘是红门寨,到这个时候,夏军已不止是成甫克成这一路人马,连如定多多、马窦惟吉这两路人马,都已经往瓜州杀来。
瓜州城曹广元、拔悉密这两个,此时正在红门寨。见夏军已经分兵三路,正在往红门寨杀来,慌忙报与曹贤顺。因瓜州城情势危急,军师宋庆融亲自来到此处指挥。宋庆融看了夏军三路的行程路线,命曹广元引一队人马渡过昌马河河水,绕过左线如定多多大军后方,给如定多多予以痛击,就此拖住成甫克成攻打红门寨的时间,减缓红门寨大军的压力。
因为守卫红门寨,瓜州军民为了最后这一处的关隘防守,干脆将自家门板都卸下来了,送与归义军修筑壁垒。因听说曹广元渡河要造桥,红门寨七十岁的刘姓老汉,干脆把早已准备好的用来做棺材的木板都捐出来,送与归义军造桥使用。
问他则道:“瓜、沙汉民,不容易把吐蕃人赶出去,到了今天,不能让党项人再打进来。我这一把老骨头,死了埋在哪不行?”说毕忍不住老泪纵横。
前军成甫克成来的快,到了面前红门寨时,时间用了不到两日。归义军人少,拔悉密将瓜州军从宽阔地势里撤出来,将兵力集中设在高处。随着夏军不断涌来,将拔悉密的高处壁垒一个个拔除,三日的时间,红门寨中坚固的壁垒,已经被夏军攻下来一半。
那一头曹广元与如定多多在昌马河边正在厮杀,眼看着马窦惟吉闻声赶来,要从侧面包围过来时,曹广元害怕被围,急忙率人马退回瓜州。
此时李元昊已在肃州,听说成甫克成已拿下红门寨,曹贤顺军师宋庆融在乱军之中中了夏军的流失,已经身亡,拔悉密、曹广元两队人马,因寡不敌众,已经退回瓜州城中。元昊遂就派出使者,进城与曹贤顺商议讲和。
当然不是白讲和的,必须要满足元昊几个条件:第一,曹贤顺须全部解散归义军,军士退出所有城池关隘,一应城池关隘由夏军把守。第二,瓜、沙军民每岁需要向夏人出五千民夫,驮畜一万,青稞三十万石,大麦、小麦三十万石,粟、稻、豆十万石,缴纳岁币三十万银。第三,瓜沙之地所有人口,全部要讲党项语言,用党项文字,行秃发令,政事由李元昊拨党项官吏前来治理。本来按照使者的意思,约定似乎还能讲价,曹贤顺哪里去听这个?直接将使者打出城外。
既然曹贤顺不肯议和,李元昊也就继续攻打。八月已至,田中青稞已经成熟,元昊为防归义军割粮,故意纵放夏军作乱。
归义军属地,南到敦煌郡南界,西到玉门关以内,东到黑水,北到鞑靼界以南,一时间哀嚎连天,血漫瓜、沙,到处都是杀人放火、抢粮夺畜的夏军。庐舍被焚,村庄被屠。没有糌粑,乡村中幸存下来的又饿死不少。这样时候,谁敢轻易出去割粮?本来富庶的瓜沙之地,转眼间沦为人间地狱。
夏军的人马蝗虫一般,一队一队地扑上来,前头还没有吃完的地方,后面又继续来了人,又接着啃,直到连皮、毛、骨头都不剩下。过来的人马,除了夏军军士以外,后面还跟着民夫和文官,这些人重新整治了州府,官员都重新任命了。
这些被夏军打下来的土地,如今被外人占据后,就需要重新定秩序,新法立刻就颁发了。按照新法,原有瓜、沙的这些百姓,就是夏人的奴隶,没一项把他们当人看的。
新法上说,就算是战事停了之后,瓜、沙的百姓被驱赶走,或者被随意屠杀的话,也完全不会有人被问责。
这一番话儿,跟当初他们说的那些,完全不同:当初夏军刚来的时候,写了许多招降的文书,到处散发。按他们的说法,一旦投降了过去,众人原有的土地、房屋,仍归旧主,夏军只是打曹贤顺,对瓜沙的百姓绝不滋扰。应有的赋税,也绝不增加。如今怎样?他们答应的那些话,没有一样做到的!
这个时候,有人提起当初的话儿,然后问疑的时候,夏人那头便答复说,不是夏人不守信,是因为曹贤顺率军抵抗,让夏军这边损失太多,为惩罚间,以至于此。倘若他带头投降的话,就不是如今的结果了。就算是要找,也应该找他曹贤顺算账,与夏人无干。
勉强活下来的那些人,必须要满足夏军任何的要求,没一个敢稍微违逆的。别说是人,村里面一共有几只鸡,有几头牛、羊,这些全部都得上报。他们统计了数之后,一只鸡每月供多少蛋,一头牛每次供多少奶,村里每年供多少肉,上面立刻就有了定数。
只要送上的数儿不够,短的人家,立刻被送去挨皮鞭。如今家里面畜生的性命,比人宝贵,必须得好好供着才行,就怕有三长两短的,那么一家老小就完了。
村中挤满了夏军的军士,随便就可以杀人夺财,占据房屋。男子被驱赶去充当民夫,或者被捉去做撞令郎军,充当人肉的盾牌,妇人直接就掳走了。里正、团头这些人,见了这厮们不敢坐,战战兢兢陪伴着,伏侍到深夜。
九月初二,神武寨被元昊大军攻破,神武寨守将朱淮已经率人退去瓜州。广野城小,城池不坚,挡不住元昊三路大军齐围攻来,守将安孝杰逃出城来,引剩余流民组建出来百余人马,三队的义军:一队人马来通风报信,专事哨探夏军军情;一队人马用来接应,人数最多的那一队,专用来毁损夏军的军粮。
众人凭借熟悉的地理,专一焚烧夏军军粮,毁损李元昊粮道。然而义军毕竟是孤军在外,纵然小心也容易被围。安孝杰等虽则一时得些成效,挡不住元昊源源不断的后军,粮道修补起来实在太快。
到九月底,安孝杰一众便被元昊大军彻底歼灭,安孝杰本人亦已战死,起、止的时间,尚且不到一个月。至此时,东面只剩下瓜州这一座孤城。瓜州城南门守将曹广元、东门拔悉密也已战死,瓜州除了曹贤顺以外,只剩下朱淮、朱朝安这两个人。
曹贤顺好像一夜白头,不到四十岁年纪的人,看着似乎有五十岁。一连数日不曾合眼,偶尔困倦打一个盹,曹贤顺马上又重新清醒过来,又问军情。朱淮已经负伤五次,吊着个胳膊仍在守城。朱朝安那里不好多少,衣衫破损浑身血迹,老远看着野人一般。城外夏军聚蚁一般仍不断涌来,矛戈如林,刀斧雪亮,重新排好阵列,持续攻城。
持续的大雨,弓箭许多都受了潮气,烤之不及,有些已开始脱胶了。人手不够,军粮许多等不及晾晒,已经有些开始发霉,这样的军粮吃下去,归义军许多下痢的。事态紧急,此系危急存亡之际,瓜州城中早已不分文武了,不单是民夫杂役已经上阵,已换由妇女充当役工。而且已是人人皆兵,黄口孺子亦执械轮哨,白发老翁亦杀敌守城。
十月十三,瓜州城东南城墙被夏军攻破,一队夏军从缺口处冲进成来。瓜州军早已将城墙沿边的居民搬出民宅,将民宅设为第二道城墙。瓜州军与进城夏军展开巷战,将进城夏军及时歼灭,重新又将缺口堵上。
十月二十九日,瓜州城东、南方向又各有三处城墙倒塌,夏军顿时纷涌而入,瓜州军救之不及,朱淮、朱朝安两人战死,曹贤顺本人兵败被擒,瓜州此时已彻底失陷。李元昊得了瓜州后,在瓜州城大肆屠杀,焚毁房屋无数间。
那一头西面的战场上,黑水城守军乌伊多罗接连攻陷姜这、常乐、红罗这三座城池,在沙洲城下与野利遇乞合兵在一处。三城既已被破,被夏军杀掠一空后放火焚城。黑夜里三城火光冲天,经宿不绝,城内百姓悲声震天,闻之色变。因沙洲城固,夏军一时攻打不下。
此时李元昊已经破了瓜州城,捉住归义军节度使曹贤顺,命曹贤顺劝降沙洲。曹贤顺不肯招降贤惠,并于次日触柱而死。李元昊遂诈做曹贤顺的手书,命人将劝降书送与曹贤惠。
曹贤惠见信大哭,知道这封信是假的,其兄曹贤顺已经亡故: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候,就商议好了,若是相互间有书信递送,在信封后面有个“归”字。如今信封没有归字,只因是元昊不知内中约定,只顾模仿了曹贤顺笔迹。
想了一夜,曹贤惠同意投降元昊,只是还有一个条件:放过瓜、沙余下的军民,不许屠杀敦煌百姓,便肯投降。元昊准之,遂令诸将约束夏军,即便受降。曹贤惠遂打开城门,引剩下千余骑投降元昊,元昊遂就占了了瓜沙。自此瓜、沙虽在,归义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