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诸事上了正轨,开始渐渐有序起来,展昭终于能从繁杂琐屑里抽身出来,去关注一些别的事的。这一日忽然街上纷纷扰扰,有传言说,西夏大军突然攻打麟、府二州,连接二州的堡寨,许多被夏军攻破了。夏军把边民屠杀个遍儿,已经有人逃到了太原。
开始这话儿只是传说,没几天太原城内的流民,看着果然多起来。找他们一问,那厮们哭哭啼啼的,都在说夏军杀人的事儿。府、麟被困的这件事儿,渐渐的太原城都传遍了,立刻有伴当报与展昭知道。
展昭听见了消息后,急忙叫人打点行装,又把展英叫过来,嘱咐他道:“家里面还有几件事,都管也知道我的意思,就斟酌着办吧!等百日丁忧过完之后,你收拾收拾回东京,直接就在东京等我。”
展英听见这个话儿,口中问道:“就算主人真要走,也不差一天两天的。何不等老都管回来了,把那些事情商议完了再去?”
展昭说道:“军情紧急,若府、麟失陷了,太原岂能安枕无忧!你也别拦了。我意已决,虽赴火蹈刃,死不旋踵。老都管那里,我已经留下了一封信,他回来你转交给他就好。”展昭拜别了兄长的灵位,就在灵前化了纸。
转眼间伴当打点行囊已毕,展昭执槊上马,背黄桦弓,并一壶箭,跨了短剑,肘上挂鞭,取了包裹银钱要走。展英赶出门来道:“主人一向有主意,如今执意要去,小底并不敢拦,还望多多保重!”
展昭便道:“一切劳动都管费心。倘若我回不来的话,家里大小的事情,就全都交付给你了。”展英听见这个话儿,目中垂泪,上前连拜了四拜。展昭看见他这样,欲待安慰几句,想了想却没有什么话儿,干脆就直接拨转马头,朝西面走了。
展昭日夜兼程赶路,没多久单骑就到了黄河,急需要找个艄公渡河。这个时候的黄河两岸,岸边聚集了不少的流民。为了过河,船资比平常贵了十倍!然而艄公们都怕死,就算钱多,肯渡人的也不多。
好不容易找着个,一听见展昭说往西,艄公立刻劝阻道:“阿哥莫跟老汉说笑,如今西岸的大军猖獗,谁还敢载你往西面去?!”展昭便问道:“我问丈丈,如今在这黄河边上,还有敢过的艄公么?我有要紧事着急过河!”
艄公看了看展昭道:“人都是挣命一般的逃过来,你却倒往那里去,却不是怪!莫不是有要紧的亲眷在对岸,你着急过去搬人么?”展昭回复他便道:“国家有难,丈夫理应做中流砥柱,力挽狂澜,怎么好贪生怕死呢?!”
艄公闻言便钦佩道:“说这话儿是好个儿!你这小哥都不怕,老汉黄土都埋到顶了,又怕个什么?这一趟干脆不要船资,也渡你过了!”展昭听了这话谢了。趁着傍晚无人的时候,艄公在僻静的地方下水,将展昭渡过了河西岸,展昭多与了他船资,那老儿谢后嘱咐了两句,立刻就回了。
一过来黄河,立刻能感觉到西岸的情形,跟东岸那边大不相同!昔日的荒村,没有了人烟。曾经住人的房屋,早已经化成了断壁残桓。村中、路边,随处可见尸首和血迹。鲜血浇染了野花,正红得灼目。
偶尔能发现一两个人,看见人来都惊惧而逃,问话也回说“不知道”。展昭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只得寻路往麟州而来。
正走着时,远远看见有一伙蕃人,在马背上绑缚着个宋朝的军士。看他们样子,像是要回去请功的模样。展昭趁蕃人不防备,在隐蔽处突然冲出来,将蕃人杀散,混乱中救了这个宋军。
问他话时,那人回道:“小人是安丰寨守寨的军士,因为寨破被捉了。”展昭便向他打听道:“你知道静宁寨情况怎样?知寨现在在哪么?”那军士泣道:“当日建宁寨跟俺们一样,堡寨被那些蕃子攻破,知寨也一块殉国了!”
突然听到了这个消息,好似半空中响了个炸雷,展昭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方才道:“至亲者我兄,至友者明远,居然在短短几个月之内,都全没了。想不到那次在东京一见,竟是永别!”
等展昭平复回来后,继续问时,军士又说,除了安丰寨和建宁寨之外,还有西安、靖化、永宁这几个营寨,全都被成甫克成的大军拔除。现如今府、麟二州存亡如何,军士也一样不知道。展昭从身上取出些银两,散与这军士,叫他只管逃生去。展昭自己又重新上马,继续往麟州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乱乱纷纷的,大约能有十数拨夏军,先后从展昭的身边游荡而过。这展昭干脆不躲避,使柘木槊一路尾随着夏军厮杀。但见:槊起时穿胸甲破,鞭落处脑碎盔裂。迎客是刀山戟林,行过处征袍染血。
也不知厮杀了多长时间,前面道路拐弯的地方,突然又闪出来一队蕃人,正驱赶一队蕃汉边人往西而走。那一伙边人受了些惊吓,一个个哭爹喊娘的,在拼命念佛。里头为首的那员夏将,胯下骑了匹赤炭火龙驹,头上戴一顶凤翅金盔,身上是雁翎锁子甲,执一柄点刚狼牙棒。
展昭见此并不答话,瞅准了夏军里为首的那个,冲过去一槊将其挑倒。这厮不是别人,却是祥佑军军使李殷那厮的幼弟李涛。李涛刚刚到祥佑军,仗着自己的兄长是军使,没什么是李涛不敢干的。尤其是李殷那厮在没藏的跟前,也受些重用,故而李涛也受益,在军中颇过风生水起的。这厮本来想出来一趟赚些功劳,谁知却这样丢了性命。
因突然遇袭,头领李涛也没了性命,底下的蕃人大惊失色,撒腿就逃。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无措,也跟在蕃人的后面乱逃。等到展昭把蕃人杀散,告诉说自己是宋军的时候,百姓们这才住了脚,坐在地上大声嚎哭。展昭便道:“这地方到处都是夏军,不能久待,你们赶紧找地方逃吧!”
这话儿提醒了这些人,大家于是住了哭,四散要逃。展昭叫住了几个汉子,问他们道:
“请问大哥,成甫克成大军的军帐,你们知道在哪里么?”里头一个人回话道:“才刚我听见蕃子说话,他们的军帐,往北还有个二十里,就在小王庄东南面!”听了这话儿,展昭从怀里取出地图,找到了小王庄位置后,又把地图放回去。
有两个试探着询问道:“看这个样子,哥哥要去杀成甫克成?别一个人走,一发也带上俺们几个!”展昭回道:“众位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儿用不了那么多人,你们快走吧!”看着那几个人走后,展昭这边又重新上马,一径去刺杀成甫克成。正是:拥炉坐谈论口辈,敢笑荆轲不丈夫?
展昭一身的血迹,沿着边人指点的路径,迤逦已近夏军的大帐。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夏军营内火光通明。展昭打眼往那边看时,大约能有五万的人马,尽屯在小王庄附近,营寨内火光延绵数里。这个位置,与原来宋军的建宁寨,距离大约有五十里。展昭将兵器藏好后,跨了短剑,刺翻一人,剥了衣甲,拿了令牌,扮成是一个急脚子,直接往夏军营帐里便去。
来了这么个陌生人,夏军见了竟也不问,由着他进了,那展昭直接往中军就去了。这个时候,毛青枝正在大帐呢。这厮左眼戴着个眼罩,正在与营妓饮酒调笑。
发现有人,展昭迅速往周边看时,见身侧挂着一把轻弓,小巧精致,另外还有一壶弓箭。展昭隔着珠帘看不甚清,还道这厮是成逋克成,遂将那弓、箭取过来,轻轻拉动手中的弓箭,那箭簇登时由毛青枝左边太阳处穿过,由右边太阳处出来。
那营妓惊惧要叫时,早叫展昭一剑刺翻,正巧将座椅砸倒。卫兵急来问时,展昭用党项语回复道:“将军酒醉不甚绊倒,不必惊慌。”那人问道:“你是何人,如何营内从未见过?你可晓得今夜的口令?”展昭便道:“附耳过来。”未待走近,展昭一剑将其戳个穿,叫道:“这便是口令。”
其余众人发一声喊,忙叫拿人。哪里拿的住?早被弓箭射翻数人,夺路而走。夏军大营急叫拿人,顿时鼎沸。展昭趁乱立刻就逃了。正巧赶上成逋克成引人回营,问展昭道:“是何事喧哗?”
展昭用党项话回道:“好像后营起火,相救喧哗。”那成逋克成弃了展昭,急率人马赶往后营。展昭赶到门口时,见那营门正要关,急忙夺马一匹,一冲而过。背后弓弩接连射过。
高远听见了消息后,亲自引五百骑前来追赶。登时蹄声震地,水泻一般汹涌而来,那火把看着就要赶上。那展昭就在马背上翻身回射,接连放倒了数骑。高远在前面,展昭觑着他较近,把弓朝高远脸上虚晃了一晃。高远急忙格挡时,却不想第二支早已经过来,正中肩臂。那高远翻身落马,众军救护,展昭这才得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