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扶王还在东宫外等么?”
“是,这几天就没回府里。” 李泰欠身说道。
“叫太医备着,一旦含霁体力不支也好有个照应。”
太医带着药走了进来,太子自然而然的接过药碗。晚儿将笙梧扶起,太子熟练的把药喂给笙梧。他已经可以掌握进药的速度,不会像一开始一样喝两勺漏一勺了。
温热的布巾递了上来,太子轻轻擦拭着笙梧的嘴角,再用玫瑰油点了点她的唇瓣,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审问。
---------------------------
娰孟年纪和太子一般,二人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娰孟的母亲是姬家的女儿,与皇后姬竹儿是表姐妹。二人先后怀孕不超过五个月,所以娰孟小的时候曾常常被叫到宫里和太子玩耍。
太子幼年时玩伴很少,许本也是后来读了书才许二人来往的。所以娰孟和太子算是发小。二人曾同骑一马,春猎秋祭之时,幼年还同榻而眠过。
常有人说,娰孟很像太子,而且越来越像。
即使二人九岁之后就不怎么见面,但娰孟的性子就和他表哥一样,从跳脱的小孩渐渐变得沉默,举止也越来越收敛,没了十几岁少年常见到的意气风发之相。
如今娰孟年过二十,更是沉稳过分,二人同处一室,已经没了之前的那少年活泼,压抑如今日的廊下风一般灌入室内。
太子走进书房,娰孟正跪在室内中央。太子路过娰孟,坐下的时候低下头许久没有看他,而娰孟也木然直视前方,并没有抬头看向自己的表哥。
娰孟穿着干净,一身灰色布衣毫无装饰,只有头上的犀牛角发冠能看出这是出身非凡的人家。和他少时一样,从不喜穿金戴银,永远粗布麻衣,他说这些穿着最舒服。
现在的他手被死死绑住,脚上多了一条拴着他的沉重铁链。
“草民,拜见殿下。” 娰孟行了大礼,铁链在身体的动作下发出清脆撞击声。
“娰孟,你我好久不见了,”太子正了正衣襟,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表弟,“记得上次你我交谈还是九岁,为了国家如何增添收入而不增赋税而吵得焦头烂额。”
“是啊,自那次之后,草民就没再和殿下见过面了。” 娰孟怀念语气挡不住,结尾处还添了一丝苦笑。
九岁时,两个小孩儿在春猎时的一次河边谈论引来了众人侧目。谁都没想到,这两位黄口小儿平日里竟然会讨论民生,还头头是道。
娰孟主张与其一味的要求增加赋税,不如从富人下手充盈国库。
汉安时期,贵族拥有巨大财富,而这些人却依然贪腐,试图利用越来越大的权利逃避税收,压榨平民,从而更加壮大自己。若是能抓住他们,根据贪腐程度而罚没家产,再将家产田地进行租赁,售卖,则可不用一味的增加农民赋税,而国库也是实打实的进了银子。
若是增税,百姓赋税就算是加了十厘,层层相扣,到朝廷的库房里也不过只剩三厘罢了。而若是查了富人则不同,他们定然个个胆寒,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还有谁敢克扣赋税了呢?
此话一出,太子啧啧称赞,拉着他说一定要把他推荐给父皇,入仕帮着朝廷赚钱。
也就是在那天河边议论后,娰孟退出了太子身边,从商去了。
汉安重农轻商,娰孟从商之后,就算再怎么成功,也是不能和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见面的。
“你当知道孤已经拿到了你娰家的罪证。如今娰家的所有人命,都掌控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草民做的事,草民会认。”
娰孟把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内容和蔡终朋供述的没有什么分别。娰孟的温顺出乎了太子意料,一番供述之后,书房里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娰孟,你为何要构陷孤。”
娰孟似乎终于等到了太子的这句话,他抬起一直垂着的眼睛,平淡说道:“娰家在盐铁一事上牟利甚多,太子的盐铁令若是下达各个郡县,娰家必死无疑。怎样都是死,娰孟作为娰家一员,自是要搏一搏。”
太子盯着眼前的娰孟,见他的样子颇有解脱之感,一时间心脏漏跳一拍。而娰孟淡淡笑了一下,冲着太子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
太子见了娰孟的样子,身体瞬间坐得更直了,手搭在扶手之上,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二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太子和娰孟眼神里似有什么东西流窜在彼此之间,太子抿起了嘴唇,又一次低下了头,“娰家如何通过盐铁牟利?”
“我从九岁开始从商,发现盐铁有很多利益可图,便利用娰家和诸侯王的关系从中获利。就比如说盐吧,汉安不许造私盐,但造盐的权利都在诸侯手中,每年只需上交盐税和贡盐。可若诸侯少报些,把盐囤起来,再在来年不产盐或少产盐,则当地盐价暴涨,从中获取暴利。娰家的盐铺帮助哄抬盐价,从中抽取利益。”
太子突然抬手打断了娰孟的话,“所有人都下去。”
李泰和刑部的侍卫们都愣住了,随即跪下,“殿下不可啊,娰孟乃是头号嫌犯,此举实在是过于冒险——”
“退下!” 太子呵斥。
东宫侍卫噗通磕了头,“殿下!臣万死!但恕臣不能留殿下一人与罪人娰孟同处一室!殿下若是一意孤行,便杀了臣——”
娰孟突然抬高声音,打断了侍卫的话,继续供述:“再说铸铁!臣利用每次上缴武器工具可报亏损一事,从中锻造工具,小到斧子,小刀,大到兵刃,长箭。上乘国家的,七成为好,三成为次!留下的三成好料子则高价贩卖——”
“堵住他的嘴!” 太子眼神中有一丝慌乱,大喊着。
娰孟被布条堵住嘴巴,嘴里依然呜咽着不停喊着话,似是在招供。眼角带笑带泪,整个人歇斯底里。
“还有何人参与其中?” 太子见娰孟精疲力竭后轻声问道。
娰孟摇头,嘴里呜咽着,似在说“无人”。
“表弟!” 太子唤了一声。
娰孟抬起蒙了一层水帘一样的眼睛,再次摇了摇头。
太子走向前去,把娰孟嘴里的布拿了出来,蹲下身子看着他,“孤能护住你,你把幕后之人说出来,入朝帮孤!孤甚至可以饶了你族人性命!”
娰孟动了动快要脱臼的下巴,看着眼前的太子,用特别低的声音说着:“九岁时的我没得选,现在也没有。表哥,去你我的‘藏书箱’看看,我给你留了东西。”
说罢,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娰孟抬起被绑着的手,一把掐住了太子的脖子。太子刚想要开口大喊不要杀娰孟,而娰孟就像练过这个动作一般,一下按住了他的喉结,向侧边一掰。
太子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