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对两万,即便是东京禁军远未有白马军精锐,于野外厮杀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是以呼延灼一开始以为自家还有一战之力,见林冲前来,急于建功的呼延灼也是喜大于惊。
然而,丘岳、林冲只各在阵前说了一番话,竟然便让自己手下这还算精锐的五万东京禁军彻底失了斗志。呼延灼心中不由泛起滔天巨浪!
林冲与丘岳,用的就是攻心之策,而且还是赤裸裸的阳谋,一开始便未曾遮掩。然而,呼延灼还是生出一股无力感,此等粗劣的计谋,自诩足智多谋的自己,竟然破不了!
只因林冲、丘岳二人所言,皆是铁一般的事实!
大宋重文轻武,为封建王朝之最。究其根源,便是那太祖赵匡胤便是兵变得国,是以从他那里起,便对手握刀枪的军汉们心存提防。
初时还好,虽然没有给予武将兵丁应有的尊重,然而,却以优厚的俸禄供养着他们。军汉们豁达,也不去与文绉绉的酸人们争什么脸面。有了比文官高得多的俸禄做补偿,便让大宋武者卑躬屈膝了百年。
也正是这百年,养成了宋人重文轻武的习气。打熬身体、勤练武艺,自是比寒窗苦读辛苦的多。已然被靡靡的大宋词曲阉割了血气的大宋男儿,自是不肯在去吃苦。宁愿拿着书本把自己读成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也觉不去碰行伍之事。民间甚至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俗语,足可见军户地位之低下。
已然成为军户的,千方百计想要摆脱这个身份,还未成为军户的,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更是不愿成为军户。
及至昏君登基奸臣当朝,一只只硕鼠蠹虫,慢慢将爪牙伸向军中,与军中败类沆瀣一气。吃空饷、喝兵血、奴役士卒,不但将开国之初对军汉们的粮饷贪墨到不足一成,还见军户彻底边做了贱业!
是以,作为军汉,怎能对朝廷不心怀愤恨?此时还能口口声声报效朝廷者,无一不是世家子弟出身。这一类人,都是得了祖上荫蔽,生活无忧之辈,与军户不可同日而语。
想那青面兽杨志,混得那般不如意,还有几万贯的进阶之资去浸润高俅,所求也不是温饱,而是加官进爵、光耀门庭!
在这些世家子弟心目中,兵卒皆是他们掠取军功、加官进爵的晋身之资,怎会去想军汉们心中所想?
是以,此时的呼延灼,根本未能想到,只凭林冲、丘岳二人的一番攻心之言,就让身后这五万精锐禁军底气全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呼延灼不信!连日来的奔袭和应对层出不穷的袭扰,自家带领的这五万禁军本就已然是一只疲兵。此时精气神又都去了,怎可能是眼前这甲胄鲜明、刀枪锋利、如虎如龙的白马劲卒的对手?
戎马半生的呼延灼,身经百战、双鞭之下亡魂无数,却头一次未战便生出不敌之心。
在呼延灼看来,有了此等心思,乃是奇耻大辱!心情激荡之下,一张脸憋得赤红一片,猛然高叫道:“今日不谈对错,不论优劣,我呼延灼只求一战!还请二位成全。”
林冲、丘岳对视一眼,皆现出不忍不色。从呼延灼决绝的神情不难看出,今日要想劝降此人难如登天。
呼延家自唐时起,便有从龙之功,历宋而不衰。呼延家亦是一方大族,族中子弟多有在朝为官者。身处此等世家,一举一动便由不得自身。阵前归降这等事,呼延灼自是做不出来,否则便是为呼延家招灾引祸。
“我来与呼延将军一战!你我各为其主,还请将军恕我手下不能容情!”丘岳为成全呼延灼,将称呼也改换了,省得日后呼延灼因为与自家称兄道弟,遭人攻讦。
呼延灼也会意,心中感激之余便不做声。只拍马扬鞭,直取丘岳!丘岳舞金龙偃月三停刀,架住呼延灼,二人便战在一处。
呼延灼家传渊博,丘岳名师嫡传,二人阵前一番大战,直杀得乾坤倒转、日月无光。呼延灼此时不知因何,一上来便杀招尽出,且屡屡行险,用的都是两败俱伤的搏命招数!
虽然丘岳武艺还在呼延灼之上,却也只高出一线。若要胜他,也非要在两百回合以外,待得呼延灼鞭法露出破绽时方可胜得一招半式。
此时丘岳心中并无杀念,却真是被呼延灼搞了个手忙脚乱。无奈之下,也只得使出压箱底的手段来应对,将一柄沉重异常的三停刀,使得风车般转。
不一时,二人便斗了二三十回合,在换了一招之后,两马错蹬之时,本已策马冲突而过的呼延灼,竟使了个大弯腰、斜插柳的功架,在马上扭转过身来,一鞭照准丘岳背心挥下,口中大喝:“看鞭!”
丘岳闻听身后响动,忙使了个龙回首,身躯极力扭转之下,手中的三停刀也带着一股怪风横扫而回。
身未转,刀先回。却准准的磕在了呼延灼那根钢鞭之上,足见丘岳听声辩位的功夫已然练到了家。丘岳心中正在腹诽呼延灼今日怎如此搏命,突然手上传来一阵熟悉却又陌生的触感。三停刀似是遇到甚么阻碍,有切削而过!
丘岳急拨转马头看时,却惊得心胆俱裂!前一刻还在大喝示警的呼延灼,此时竟已被自己刚刚随手一道削去了头颅!
血污漫天,呼延灼的无头尸身,还自做着单鞭刺出的动作。一阵无意识的挣动之后,才猛然滚落马下!丘岳看得心中大恸!惨叫一声:“哥哥!你这是何苦!?”
惨叫声中,丘岳竟不顾胯下马还未稳,撇下大刀便旋身跳落马下。一阵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奔至呼延灼尸身之前,抱起那颗头来,便哭了个昏天暗地!
主将被当阵斩杀,那五万禁军登时一阵骚动,更有百余骑直接冲突出阵,却是呼延灼麾下亲军,其中多有呼延家本家子弟。
丘岳此时不理他事,只顾将呼延灼头颅和尸身安放在一处,扑在其上哭得痛心。林冲自然是不能让他伸出险境,手臂一挥阵中立时冲出一彪人马,将丘岳团团护在垓心。
林冲一马当先,迎上呼延灼那百十亲军,蛇矛一振,高喝道:“适才情形你等也都看得真切,此乃呼延将军求仁得仁之举,他便是要借丘将军之手,尽了对大宋的忠义。也是为保你们性命,还请诸位莫要让呼延将军死的不值!”